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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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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见他的第一天。
父亲那年病重,命不久矣,祖母为了他,听信神婆的癔语,给父亲娶了个所谓生辰八字吉利的姨太太,说是冲喜,还把原本身在湛江的我叫了回来,让我代替瘫在床上的父亲,去接那人回家。
我只觉得荒唐,却并未对这行为多说什么,只是照做,明明身在局内,又想要冷漠旁观这一切。
但等我带着人到了地方,才真正意识到这事有多么荒唐。
那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插着几只坠着流苏的簪子,盖头还未盖上,涂唇画眉,却不似一般人的不伦不类,反倒有几分艳丽,像是山野间修炼成形的鬼魅。
他看了过来。
像是认出了我们,眉梢微挑,随即勾唇一笑,眼尾的胭脂晕出一抹桃色:
“大少爷。”
今日流程,他应是提前知晓的。
我没说话,脑中突然响起昨晚祖母的话:
“族中亲戚在镇上四处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八字与你父亲合上的,我先前也不满意,可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别无他法,只有迎了他,五太太虽是个男人,但好歹也是梨园里唱旦角的,暂且就这样过了吧,等你父亲病好了就行,越儿,明日就辛苦你了。”
所以,这便是那冲喜的“五姨太太”?
我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他依旧笑的艳丽。
“……走吧。”
于是,镇上的梨园少了一个白清,而程家多了一个五太太。
那神婆规矩很怪,以父亲重病为理由,让我代替走完了全部流程,甚至圆房,只是让五太太去父亲那里看了一眼,接下来,就全要我代劳。
祖母对此很不满意,男媳妇就算了,可这么一通下来,到底是给她儿子冲喜,还是给我娶?但最终神婆一解释,她还是听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真荒唐啊。
我想走,推脱说湛江那边还有事,祖母找了很多理由,我只得留下。
而接下来的生活,无非就是看父亲那几个姨太太明争暗斗,父亲因所谓的“冲喜”恢复了些精神,可以勉强下床走动两步,于是姨太太们便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弟妹们也时常在父亲面前转悠逗乐,乏味又无趣。
五太太那里倒是挺安静,许是男姨太太的身份,很少有人走动,就连伺候的下人,也是少的可怜,像是冲喜起作用之后就没这个人一样。只是我住的院子离他较近,早上总是能听到一阵戏腔。
我总是能遇见他,或是院子边的小花园,或是池塘边上,瞧见他咿咿呀呀哼着调子,侍弄花花草草,喂水中的鲤鱼。
他好像和其他姨太太不一样。
“大少爷。”
五太太突然开口,我被这一声唤回心神,这才发觉已在这站了许久。
“大少爷也是来喂鱼的吗?我瞧这些小东西整天不知忧愁游的欢快,饿了有人喂食,累了便沉在水底休息,真好啊。”
他似乎意有所指,弯着眉眼,冲我笑了一下。眼前一片叶子落下,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天第一次见面,他唇边的笑。
艳丽,又嘲讽。
我垂下眼,随意应了一声,他递给我一把鱼食,拍拍手上沾着的灰,对我摆摆手,
“那大少爷你慢慢喂,我先回去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转身,手朝下松开,鱼食全部撒在水面,被一群鲤鱼抢食干净。
自那以后,我和五太太遇见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不知是偶遇,还是刻意。
父亲的身体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彻彻底底地恶化,病来如山倒,再也爬不起来。
家中的弟妹们蹦跶地越发欢快了,在父亲面前装得乖顺,私底下却总是饿狼般盯着我看,恨不得扑上来撕咬下一口肉。
“大哥可是最大的阻拦啊。”
“也不知道那老东西最后还会不会给我们留点什么,啧,大太太当初死的时候怎么没把大哥也带上。”
诸如此类的话还很多,动手的人也有,只是没有人成功。
无趣。
讽刺。
五太太在这时候也开始动作了,照顾父亲,讨祖母欢心,比其他三个姨太太都来的自然熟练。
神婆把祖母叫去,告诉她父亲的病越发严重是因为家中女人太多,阴气重,不安宁,可笑的是,祖母又信了。
于是,几个姨太太被她弄了出去,一番下来,家中竟只剩下了身为男人的五太太。
这下就真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弟妹们也因为这事安分了许多,这样的平静日子没过多久,私下有人传出消息,说五太太照顾的父亲,其实已经没了。
又开始闹了。
我像是游离在外的旁观者,只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什么也不想去管,无论是心怀野心的族兄弟,生死未知的父亲,愚昧的祖母,还是不知立场的五太太。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刚进屋,便看到了一身红衣的五太太,他坐在八仙桌边,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见我回来,愉悦地开口。
“大少爷。”
“你来做什么。”
我问他。
他眨了眨眼,举起放在旁边的一坛酒,
“喝酒吗?大少爷。”
我沉默了一会儿,白清却不在意一般,揭开酒坛上的盖子,自顾自地将桌上的茶杯满上,喝了一杯。
“真的不试试吗?”
白清弯着眉眼,眼尾一抹薄红,像极了妖精鬼魅。
我还是没有动作,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像是被我的样子取悦,放了酒杯,起身环住我的脖子,踮起脚,涂着口脂的唇在我的耳边轻轻吹气:
“大少爷,喜欢我吗?”
我想把他推开,手刚抬起来,就被他按住。
“少爷啊,别拦着我。”
“我从未阻拦你。”
我绷紧了身体。
白清忽而笑了,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我的背上画着圈。
“那我可就放心去做了。大少爷,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他松了手,退后一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我会把这里,全部毁掉。”
父亲死了。但并不是如那消息所说,死去了很久,而是昨晚没撑过来,咽了气。
祖母也出了事,突然中风,经大夫察看,是刺激过重,反正也是再也下不了床。
家里乱了,表面上的悲伤混合着各种利益争斗,可没等他们争完,生意也出了事。
什么都没了。
我心中有着一丝了然。
看完了这场闹剧,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湛江。启程的前一天晚上,白清来找了我。
“你不奇怪?”
他举着一只烟斗,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房间里,与之前见过的他简直天差地别。
“神婆是你的人。”
我面不改色的叠着衣物。
白清挑眉,烟斗在桌边敲了敲烟灰。
“没错。”
“想听故事吗?”
我:“你说。”
白清又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笼罩间,眉宇透出一股颓靡。
“十几年前的海城,曾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他们商量着搭伙做生意,一个脚踏实地,可另一个却总想着走些捷径,于是,有一天,他们俩终于闹翻了,争论之间,走捷径那个没忍住,拿刀砍死了好友,慌乱之下处理了他的尸体,怕被发现,又追到家里杀了好友的妻子,拿走了所有的钱财,改名换姓跑到外地。”
“好友的孩子因为外出玩耍逃过一劫,可等他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满地血泊。”
“后来,孩子流浪了很久,他想找到杀害他父母的人,去报仇。”
“他最后如愿了吗。”
我问。
“他当然如愿了,他买通了神婆,进了仇人的家,给他下药,勾引他的儿子,气死他的母亲,毁了他的生意……”
白清突然不说了。
“大少爷。”
“嗯?”我抬头,就在这时,他挨了过来,唇对着我的唇,渡了一口烟雾。
“咳,”我咳嗽起来,并不是很习惯这个味道。
白清笑起来,像是二月的芍药。
“你没有要跟我讲的故事吗?”
“没有。”
“真的吗?”
“没有。”
“那好吧。”
“再会了,大少爷。”
“……好。”
白清走了,我也回了湛江,如此看来,应该是以后都遇不上了。
故事是有的,只是有些俗套,不过是失宠的正室,尖酸的婆婆,三心二意的男人与貌美的姨太太。
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过了许久,我应朋友邀请去看戏,在散场之时,遇见了一个人。
“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