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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不想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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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江南忘乐山风铃寺。
“师父!师父!”
心火长老正在禅院里散步,闻声回头,便见一个小童心急火燎地推开木门。那小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脚底不留神,加上又着急,左脚还未跨进,右脚又抬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摔跤,心火长老赶忙奔过去,扶住了他。
“什么事,急成这样。”
那童子拍了拍胸膛,喘了口气,“师父,我刚去山下,碰到个送信的。说是什么京城花府花公子下个月要过二十岁生辰,希望能让林师兄去。”
“信拿来,我看看。”
心火长老接过信,打开,慢慢地读完。
他默默地盯着信底下一红印——花府梁棠之印,抬头看了看天。
他叹了口气,把信叠好,手背到了身后,“你师兄怕是不想去的。”
“为何?”
心火长老没有回答小童子的问题,“不过这次是梁夫人亲自邀请,我只怕是......不好回绝啊。”
“就是那个经常来我们寺进香的富贵夫人吗?”小童说,“难怪,难怪。香火钱给了不少,我看那夫人也是慈悲之人。果然盛情难却啊。”
“非也,非也。花家两位公子日后都是走仕途经济之人,梁夫人也只不过是来此求个保佑罢了。”心火长老转身进屋,放下信,沏了壶清茶。小童子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听他继续讲。
“你师兄自从被我从破草屋里救出来后,就再也没出过这山。算算......一晃都十三年啦。”心火长老捧起茶,吹了吹,“束发之后,我就想让他一个人出去闯荡闯荡,但他不愿意。我想也罢......当年他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事,自然会怕。”
“哪知道你们乱打什么文曲星的幌子,你师兄的名声突然传到外面,风铃寺的人一多,刚开始,他恨不得连禅房都不愿出,说是吵闹至极,聒噪得很。”
“我也劝他,该出去走走了。于是就时常带他去山下的集市里玩。他老是一声不吭,只把眼睛锃亮地盯着那些厨子炒小菜和捏糖人。我说,师父教你,好不好。他久违地露出了点笑容,眉眼弯弯的......我才知道他的‘顽疾’终于算是好一些了。”
心火长老说完,才觉自己竟和一个小童子说了这么多,连对牛弹琴都算不上。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把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小童子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既然好了一些,为何他会拒绝梁夫人的好意呢?”
心火长老笑眯眯的,摸了摸小童的头发,“你还小,不懂那花府花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你师兄最厌恶的几种性情,那花公子竟然能全沾上。你师兄这些年下山多了些,俗闻轶事也听了不少。毕竟这京城花公子的事迹,让说书先生说个三天三夜,磨破了嘴皮子也说不完。”
“那师父下回等我束发,也带我下山,去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好不好?”
心火长老笑得前仰后合,“好,好!”
初夏的午后已有些许燥热。林蔚把头发扎成髻,撩开垂在两侧的碎发,从桌上随手抽了本菜谱,刚坐下,准备慢慢研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谁?”他皱了皱眉。
“徒儿啊,是我。”
林蔚叹了口气,“师父,请进。”
心火长老伸伸头,瞄了眼书名:“又在看菜谱?”
“是,我刚研究出了一道素菜。您快帮我看看如何。”
心火长老掐了掐眉心,“那个......徒儿啊,为师说过很多次,不要研究稀奇古怪的菜肴了。那些同门师兄弟,已经被你害得够惨了......”
林蔚就像没听到一样,固执地把一张写满字、还带着一张写意画的纸塞到心火手里。
心火长老瞥了一眼。
豆腐......炒香蕉?
......当年就不应该教他炒菜做饭!
“徒儿啊,”心火擦了擦脸上的汗,“为师知道你厨艺已经相当精湛,想要研制新菜谱的想法也很好,但这......”
“师父就说如何吧!徒儿打算明天就送师兄师弟们尝尝!”林蔚兴高采烈地说。
心火长老看着徒儿难得才会有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对了,师父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林蔚放下菜谱,问。
“啊,对了。”心火长老坐下,慢慢道,“徒儿已经多久没下山了?”
“三个多月吧。上一次下山,应该是在元宵灯会的时候。”
心火长老点头,清清嗓子,“徒儿在这寺上待了这么久,不觉得烦闷?”
“师父,”林蔚正色道,“您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风铃寺已经入不敷出,要赶我走了?”
“怎么会呢,”心火从怀里掏出那封梁夫人的亲笔信,递给林蔚,“徒儿自己决定吧,为师实在无法拒绝。”
林蔚慢慢地读完那封信,想了一会儿,说:“师父虽是断尘之人,却还是会被迫在这俗世中沉浮啊。”
“身不由己。”心火长老叹道。
“徒儿虽未剃发为僧,但心却已与这世俗不容,不愿获世之滋垢。”林蔚垂眸,“寺中虽不见人间百态,但景色很好。”
心火长老点点头。他深知徒儿的性情。林蔚一旦决定的事,无论龙蛇鬼神,谁也拉不回来。心火长老起身,“那为师替你回封信,就说你不愿去。”
林蔚仍是垂着脑袋。
“师父,冠礼是什么样的?”他忽然开口,问。
“为师很小便云游四方,不曾有过冠礼,也未曾亲眼见过冠礼。”
“那花府......是大户人家吧......大户人家的冠礼会是什么样的?徒儿以后......也会行冠礼吗?”
“傻徒儿,你当然会行冠礼......”心火长老说。不禁暗想,到那时候,不知徒儿是否还会留在这山野之中?
“徒儿很想见见世面,但又很怕......很怕那些人。”
“放心,大户人家的子弟,再怎么出格,也至少是懂些规矩礼法的。”心火长老拍拍林蔚瘦弱的肩膀,“徒儿若是真心想去,为师可以送你一把剑,让你防身便是。”
林蔚眼睛一亮,“是那把‘太忧’?”
“是啊,为师知道徒儿喜欢它,总是看到徒儿偷偷打量它。”心火长老笑道,“为师很早就想啊,你要是什么时候出远门,为师就正式把它交给你了。徒儿这些年武功长进了许多,剑法也学得不错,再加上徒儿天赋异禀,想必很快就能驾驭的。”
“徒儿一定去!”
林蔚大声地喊出这句话,眼前便是一黑。很快,他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风铃寺,躺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床上,让他这个常年睡硬板床的人觉得很不适。
他动了动手臂,有些僵硬。
......不,是有人正死死握着他的手腕。
林蔚:“......”
那个趴在床边,正在呼呼大睡的人正是花清。
花清正在睡梦中。忽然,他感觉有人在晃他的手臂。他揉揉眼,迷迷糊糊地看见床上的人坐得笔直,一手扼着腕,眼神嫌恶地看着自己。
花清以为是自己没清醒,于是又揉了揉眼睛。
这回清楚了。床上已经昏死过去两天的林蔚,终于醒了!
“大夫!大夫呢!”花清站起身,喊道,“林师傅醒啦!”
林蔚愣了半天神,才把魂儿安好。他瞥了一眼花清,“花公子今天不忙着行冠礼吗?怎么有空在这里?”
花清笑了,“早结束了,您都睡过去两天没醒了。”
什么!
我下山,不就是为了开开眼界,见见世面的吗!
怎么会这样!
他纠结了一会儿,一直到大夫过来给他把脉,他才恍然想起,自己被气晕过去,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大夫只专注着把脉,并未注意林蔚沉沉的神色,“林小师傅只是在公子生辰日那天晚上,有一股气血突然逆流,导致了堵塞......”
“闭嘴!”
花清和林蔚两人同时开口。大夫被唬了一跳,不知哪里说错了,战战兢兢地不敢再讲话。
“你出去吧,有事再叫你。”花清招了招手,面色不悦地对大夫说。
大夫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林蔚见旁人已经离开,于是再也不端着,没好气道,“公子也请便吧。”
花清冷笑,“林师傅真荒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坐在谁的床上,居然赶我走。”
林蔚这才发现这床松软清凉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床上铺的是丝绸。即使是夏天,人躺在上面也会觉得肌肤丝滑,通体舒适。
林蔚:“这是......这是谁的床?”
他在明知顾问。花清默默地想,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桃花眼瞪着林蔚。
“所以为何我一醒来就躺在花公子的床上?”林蔚质问道。
“喂,你不会怀疑我会对你动手动脚吧?”花清盯着林蔚那张光洁如玉的脸,嘴上一套,心里却微微一动,“我还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孩儿。”
“抱歉,是林某所言让公子误会了。毕竟公子酒后的所作所为,真是令林某大开眼界,”林蔚下床,将衣衫理了理,“未见公子时,只听闻一些轶事,林某也只当作耳旁风。直到亲眼所见,方才相信坊间传言竟不虚,甚至......”
“林某甚至觉得坊间所言,远远不及亲眼之所见。”
花清倒也不介意:“谢谢。”
林蔚没再搭理他,从门口拾起太忧剑,“告辞。”
花清一挑眉,“怎么,在我床上睡了两天,弄得我都没好好休息,现在说告辞就告辞?不愧是您,良辰居士。”
林蔚脚步一顿:“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花清微笑,往前走几步,低头俯视林蔚:“我娘可不会让小人物在我府上白吃白喝,待这么久,还赖在他儿子床上不肯醒。”
“是吧,文曲星大人?”
花清的脸上带着笑意,言语的腔调却是阴阳怪气,让林蔚感到一阵反胃。尤其是那人还把那张风流脸凑那么近,让人忍不住想拽起来往地上揍。
“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林某也不会来参加公子的生辰。”林蔚忍住想揍人的欲望,按住自己想要拔剑而出的手。
“那么良辰兄能否赏脸,去见我娘一趟?”
碧悠堂。
“清儿,林师傅醒了?”梁棠见林蔚站在一旁,连忙离席,下来迎接,“林师傅,快请坐。”
“是,娘。”花清答着,也坐了下来,“方才清醒,就给您带过来了。”
梁棠点点头,“应该让林小师傅再休息一阵子的......不过距离清儿科考的日子也不久了,时间紧迫,梁某这就长话短说了。”
“林师傅,不知道贵寺可有闲处,借让闲人居住?”
林蔚:“风铃寺地处偏僻,香客也稀少,住处还有很多。不知道梁夫人所问为何?”
梁夫人神色稍悦:“梁某信佛多年,是风铃寺的常客,和心火长老也是旧相识了。每年捐给贵寺的香火钱也不少。梁某今日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林师傅能否答应?”
“夫人只管说。林某临行前,师父告诉我,只要能帮得上您的忙,尽力而为。”
梁棠:“犬子花清,刚行冠礼,适逢不久之后秋日科考。但府上人多嘈杂,未免影响到他读书。我看他心思并不安分,忽然想起贵寺正是个幽静之处。梁某望林小师傅能够让他在寺中住一两月,静心读书写字,科考前我便将他接回。不知林小师傅意下如何?”
花清和林蔚闻言都是一惊。两个人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又同时嫌恶地挪开眼神。
梁棠并未在意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林蔚还在思索。她还亲自给林蔚倒了杯茶,微笑地等待回复,让林蔚实在无法开口拒绝。
“梁夫人为寺中进香多年,诚挚之心感天动地,区区请求,林某不敢不从。”
林蔚说这话时,是字字违心,句句不顺意。
他自觉前十几年没说过的违心话,全在这几天说出来了。
梁棠顿时大悦,根本没在意花清和林蔚二人的臭脸,让花清和林蔚各自带两个仆人去房中整顿行李,三日后便出发,前往江南。
花清这回再也没办法嬉皮笑脸了。他撇着张臭脸,一股脑地跟烟蓉吐苦水:“蓉啊,救救我,去那寺庙里,岂不是每天都要看秃驴,吃斋饭了?我不要,我不要啊......”
烟蓉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就不用看和尚、不用吃斋饭了?我已经得了夫人令了,要我跟着去,服侍大公子您哪。您可真是我的福星。”
林蔚也臭着张脸,默不作声地自己把行李收拾好,看也不看梁棠指派的仆人,便躺上床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