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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刘义恭是孝武帝刘骏留下的五位顾命大臣之首,地位尊崇,即便是在朝中虚衔大于实职,他也总以三朝元老、宗室长辈自居,青年时期的谨小慎微渐渐不再。
      皇帝当着众顾命的面杀了戴法兴,刘义恭本人对戴法兴并无多大好感,只是兔死狐悲,忍不住也有些牢骚。天气渐暖,宜于宴饮,他常常和另外两位要好的辅臣柳元景、颜师伯一起喝酒,有时还叫上同样潇洒不羁的义阳王刘昶。

      刘昶闷闷不乐,一口一口只管喝酒。
      刘义恭道:“咦,怎么异于往常?”
      刘昶苦笑一声:“为我那妹妹,阿母在义阳郡发了好大的火,叫我无论如何把妹妹从宫里弄出来——也是,算是怎么回事么!”

      刘昶和刘英媚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刘英媚留在宫里,宫女李代桃僵毁容送回何迈家里的事,几个近支皇室自然是清楚得很。
      其他人隐忍不说,刘昶到底是手足,实在看不下去。又因刘英媚改称“谢贵嫔”之后就在后宫不再见客,做阿兄的也十分担心。

      刘义恭深深叹口气说:“家门不幸!可惜他又是嫡长,先帝那时候是动过废立的念头,对他也严苛,但是国家那么久都不安泰,废长立幼怕闹出乱子,还是忍了——于是今儿这副样子!唉!”
      刘昶捏着酒杯:“想想戴法兴以前说的:前朝废刘义符为营阳王,徐羡之、谢晦、傅亮他们几个辅政也是有胆魄的。我阿父虽说北伐不成,但元嘉之治还是可圈可点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几个人。

      刘义恭说:“不急,不急,朝中我们几个得先把羽林禁军抓在手上,小皇帝最得用的薛安都已经排挤出去了,沈庆之那个莽夫与我们不是一心,也得想办法弄出建康。先帝的一些政策,于我们大大不利的,得一项一项废除掉——这得找个名目,最好是利用小皇帝和先帝关系不好,骗得他自己愿意。权力到手了,其他才可说。”
      “那么英媚她……”刘昶又问。
      刘义恭仍是说:“不急不急,若说已经犯了错了,急也于事无补;而且我听宫里人说小皇帝根本没有能事。”

      刘子业是刚刚发育的少年人,有的人在这个年龄孩子都能生了,也有的在这方面也还是“孩子”,所以他有没有“能事”尚在两可之间,大家沉默不言。
      最后倒又说回到沈庆之身上:“沈庆之虽然与我们关系一般,但毕竟都是先帝定下的辅臣,且又掌管建康城和台城的禁军,还是要拉拢一拉拢。”

      隔几日上朝时大家只觑皇帝刘子业的脸色。
      刘子业清瘦而苍白,顶着一对好大的黑眼圈,手指总是微微地颤,目光不停地扫视着显阳殿中的每一个人,在别人不看他的时候,是死死地盯着;但一旦臣子的目光瞥上来,他的眼神又游移了。
      皇帝这副样子,让人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纵.欲过度了。

      不过倒也算勤政,三省奏报过去的大事小事,只要臣子问他的意见,小皇帝都能说出二三,有些处置是中肯的,有些则有些偏激。
      比如大臣有提到殷贵妃毕竟是先帝的妃子,还是要给点身后的尊重,就听到刘子业一声冷哼:“她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地方?”
      “先帝当年,是正经下了册立淑仪的典礼的,后来也追封了贵妃,还是不要逆了先帝的意思比较好吧。”

      “先帝么,”刘子业冷笑道,“贪色好.淫,宠嬖后宫,以至于死在想念亡妾、情深不寿上,算是该朕好好学着的么?”

      虽然是事实,但是儿子这么评价父亲,令人齿冷。

      朝堂上沉默了一阵,颜师伯说:“极是,宠嬖后宫,总不应该过当,现在外头也有传言——”
      “传言什么?”皇帝问。
      颜师伯犹豫了片刻说:“说陛下新纳的谢贵嫔,是有夫家的人,还是放还的好。”

      刘子业立马流露出刹那的躁怒:“怎么,朕的后宫,轮到辅政插手了?!”

      颜师伯和戴法兴一样,寒族出身,现在虽然高官厚禄,和刘义恭混着,但前车之鉴犹在,他可不想被赐死全家之后连个替他发声喊冤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畏缩地看了一眼前列端坐的刘义恭。
      刘义恭缓慢道:“后宫的事再说吧。臣前几日上了一道奏折,道是先帝善政极多,但是北边魏国日渐强大,朝中各藩镇在当年南郡王(刘义宣)叛乱后均削藩让兵,改由诸将领兵,可是关键的时候,只怕还得靠自家人,如文帝当年便是分封诸子抗击魏寇,所以臣之见,不妨稍开管束,给刘姓宗室一些兵权,互相牵制,岂不是利多弊少?”

      刘子业昂着头听,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而后也认真地点点头:“江夏王说得不错,不过具体怎么改弦更张,还得拿出具体的条陈来研究。朕有那么多弟弟,也到了该分封出去的时候了。”
      刘义恭大喜,捧笏一躬:“是,臣到尚书省后便与臣下讨论条陈。”

      刘子业回到玉烛殿,走路时襟摆甩得高高,门口的宫人打门帘略慢了一些,就被他暴怒地一脚踢得老远,犹自不满意,大吼道:“拖出去打!”
      这是他近来的常态,玉烛殿静得跟没人似的,两个宦官悄无声息地把宫人往门外拖,宫人无声啜泣,怕求饶声也会惹得皇帝愈发愤怒。

      刘子业喜欢看着宫中人挨打,喜欢听人的惨叫声,更喜欢鲜血。
      刘英媚没这个爱好,但她在玉烛殿后殿,仍然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宫人的惨呼。她听得很难受,但又不愿意管宫里任何闲事,烦躁不安,只能堵起耳朵,可是堵起耳朵也依然能听见尖利如裂帛般的声音,因而也自然地脑中产生了一幅恐怖的画景。
      “唉……”她哀伤地叹息,烦躁地把手边一卷佛经卷来卷去,“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春绮小心地说:“要不,去劝劝吧。”

      “他自家的宫人,我劝什么?”刘英媚一口拒绝,“自身难保,管不了人家的闲事。”

      “大概是陛下在前朝遇到了不满意的事,便在后宫里泄一泄怒火?”

      刘英媚默然了一会儿:“那我就更无能为力了。”
      拿起一卷经,努力平下心境,开始用泥金抄经。手指在颤抖,所以字迹也一个个是抖的,原应该是簪花小楷,但写出来毫无清丽之美。她一把把纸蜷成一团,扔在纸篓里,只是叹息不止。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弱,一个玉烛殿宫女膝行过来,在门边低泣了一会儿,鼓足勇气磕头求道:“求贵嫔救一救阿施,她今日不过小过,可眼见就要被陛下打死了!”

      “我能怎么救?”刘英媚漠然,重新抽出了一张纸,“你们以为我是贵嫔,我实际也就是个掖庭的囚徒罢了。”
      “贵嫔,陛下也就听一听您的,您开一开尊口,指不定就是阿施一条命。”那宫女捣头如捣蒜,“阿施是奴的姊妹,奴一家子在前朝离散,就剩……这一个姊妹了!贵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您了!”

      刘英媚心里纠结难安,最后道:“我试一试吧,没用,你也别怨我。”
      “绝不敢!绝不敢!”那宫人连连磕头,见刘英媚起身走来,忙把她的凤履摆好,又为她掀起门帘。
      刘英媚瞥见她一脸的泪痕,胸臆里又是深深的叹息。

      刘子业跷足坐在一张胡床子上,看着宫女阿施在皮鞭下滚了两下,抽搐得几乎动弹不了,嘴角方挑起一抹笑意,伸手到一旁的案桌上寻茶杯,眼角余光看见了刘英媚。
      “你在外面做什么?”他问,“是不是她太吵了?”

      刘英媚说:“是太吵了,停一停罢。”
      刘子业惋惜地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宫女,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
      见刘英媚转身要走,他跟上去问:“怎么了?你在生气?”眸子一闪,好像任性的孩子被违逆了,很不高兴。

      刘英媚怕他更甚于恨他,说:“妾没有生气。但是血淋淋的,实在不忍心看。”
      刘子业兴致勃勃道:“你胆子太小了。”终于扭头对动刑的宦官说:“好吧,贵嫔留你一条命。”
      鞭声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那宫人时断时续的喘息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刘英媚想着这句话只觉得好笑。她和刘子业一样,也不是好东西。唯只是她不嗜杀而已。
      不过,到后寝一路的宫人们看她的面色都不同,敬重、巴结、讨好……这个世界,权势为上。
      她停下步子,稍一回头眼角余光就看见了紧跟在她身后的刘子业。少年意满踌躇,跟着她恍若有笑意。

      屋子里黯淡无光。刘子业不喜欢这样昏暗暧昧的环境,但晓得刘英媚不喜欢睡觉时到处亮堂堂的,所以嘀咕了一下,也没有要求把灯烛全部点上。
      刘英媚坐下来,无话找话:“陛下没有奏折要处理么?”
      “没有。”
      “那么,三省里大事小事都办完了?”
      “倒也没有。”
      “陛下怎么不去忙?”
      “你希望我很勤政?”

      刘英媚看了他一眼,只能答道:“勤政总是好的。陛下还是要当一个明君,天下大乱这么多年了,渴望着有一个明君。”

      他露出牙齿一笑:“人都说我祖父是明君,可惜死在自己儿子手里;又说我阿父是明君,可惜为一个女人伤心而亡了。你说,我要当一个什么样的明君才能好好地活着?”

      刘英媚懒得和他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冠冕堂皇地说过了,就算打破尴尬了。
      她涩涩一笑说:“我懒得管这些。陛下若有政事,该当要请教——”
      请教谁呢?他谁都不信。她最后只能说:“不妨去永训宫听听太后的训导。”

      刘子业冷笑道:“她当了一辈子怨妇,有什么好训导我的?无非就是盼着我赶快生个孩子出来。她熬死了殷贵妃,还以为是因为生了个我?呵呵……”
      他大肆笑着自己母亲的愚蠢。
      最后又说:“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江夏王毕竟是长辈。”
      “阿姑,”他又是冷笑,“江夏王他们,已经想对我动手了。”
      “怎么至于?”刘英媚惊诧。

      刘子业笑道:“我阿父临终前布的局,我还是看得懂的。几个顾命大臣中,有地位的没实权,有实权的没地位;看似彼此交好,其实彼此看不起,彼此牵制。戴法兴弄权太狠,但我仍然可以一句话就杀了他——你看,天下并无几个为他惋惜的。”
      他谈到杀人,目中就有异样明亮的光,踌躇满志地继续说:“他们以为设了个圈套就可以让我往里面跳,让我乖乖听他们的,把兵权重新给藩王们,把三省的管辖权重新给辅政们。可是,朕的刀剑开始想尝尝鲜血的滋味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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