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南北》自有归处

1、大梦一场

　　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郑秋实女士，也就是我妈，带回来的牙都没长全的小孩子非常没眼力见地翻着我的东西，“叮哩咣啷”一直不停，非常叫人烦心。郑女士从回到这个地方放下不多的行李并让这个我从没见过的小男娃叫我哥哥之后，只说对着现在正用力把手边所有东西都重重锤下的关姓男子说了一句我要离婚，然后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关性男子一身酒气比郑女士刚进屋时更浓几分，想必是刚刚又猛灌一气。他终于放过了屋子里的大小东西，嘴里骂骂咧咧着一系列问候亲人常用语，瘸着脚向郑女士奔来，大掌一挥，就要往她脸上招呼。我虽然不觉得郑女士对，甚至有些鄙夷，但是又不得不觉得十万分理解她，自从关某因为醉酒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工作没法继续，酗酒夜以继日，脾气也是日益见长。郑女士细心照顾着，还是会毫无原由地招致打骂。当然，这并不是说在这场意外发生前关某是一个亲切的丈夫、和蔼的父亲，只是因为在家时间短，因此我们堪堪可以忍受。话回当前，我跑上去架住了他的手，我妈慢一拍地站起来，并不是想缩在我身后的动作，而是伸手抓住了我爸的衣领，所以现在的情景貌似成了我和我妈二打一。虽然我还是个初中生，但是我个子蹿的快，现在已经比关性男子矮不了多少了，虽然我瘦，但是关某喝了酒，整个人整日颓态，没想到力气竟然还不小，我险些让他把手挣脱。大概对于男性尊严的挑战，能让男人爆发出巨大的潜能。
　　局面一时僵持。最后还是我屋里的小孩子失去了对我那小屋子的兴趣，出来被吓了一跳，跳着去打我爸，屋子里他“坏人放开我妈妈”的声音清脆又刺耳。然后我爸卸了力，我妈也放开了手，她走到靠近窗户的地方，背对着我们，对我爸说：“这事跟你掰扯也掰扯不清，这几年你们爷俩的开销一直是我供的，以后钱我会给，但是给多少我们要有个章程，你脚跛了工地不好去，什么工都不去找我也没说你，酒是一刻也离不开，我们说什么也没用，以后的日子你自己看着办。”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神色为难。这个小孩子她肯定是要养的，再搭上一个我恐怕非常艰难，但是把我放在他身边，总有于心不忍这种情绪。这神色叫我看得可怜。
　　“我谁也不跟。”我很想这样说。但是这句话不现实。所以我说：“我跟我爸。”
　　关姓男子从我妈一进门就致力于发出声音，现在反而安静了。那小男孩子刚刚大叫一场，又哭了会，现在脸上挂着丑兮兮的鼻涕眼泪的痕迹窝在那小而破旧的沙发上睡着了。

　　气氛胶着，不知道下一改变的节点是什么。我爸捂着腹部突然从凳子上栽下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是气死了吧。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他皱着眉昏迷着。郑女士指挥着把他送了医院。带着孩子来谈离婚了，生了病还是要往医院送。郑女士但凡心狠一些，或许也不会挨到现在才讲这两个字。
　　检查结果出来没那么快，但是主治医生先给我们透了底，十有八九是肝癌。等到结果出来，果然是肝癌，还是晚期。虽然很意外，但是好像也不意外。泡在酒坛子里，肝不行有理有据。不过一上来就是癌，还是晚期，还是有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忍不住检讨自己之前是不是太不细心，能发展到晚期，前中期自然是有感觉，他偶尔抱怨这疼那痒，因为整日酒话我也是不曾听的。一样话说上百遍，我并不信会有人愿意听。
　　反正情况已经是这样，他醒了也知道了，酒大略将醒未醒，只说，反正治不了，就不在这受罪了，不如再喝半斤百病全消。
　　没人拦着他，医生看到报告说的就是没有治头，如果需要止疼药他给开。于是我拎着一小袋止疼药跟在他后面。我妈大概去办什么手续了。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夕阳正要沉底，他瘸着腿，又有几分醉意，走路有些打晃又不到要摔的地步。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是要恨他，爱他，还是可怜他。

　　我最后还是跟了我妈。跟她到了她打工三年多的地方。厂区的路是水泥路，但是坑坑洼洼，总觉得硌脚。
　　新的初中里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外地务工工人的儿子女儿，在学校里面和本地人有着分明的界线。
　　那个叫我哥的小孩子叫郑南，刚满三岁。
　　不知道我爸到最后知不知道。

　　这里的夏天很热，晚上我被热醒了，风扇还在“吱呀呜呀”地工作着，但是好像只是叫的热闹，并不输送实际的凉风。我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明天我爸回来，或许不喝醉，心情很好，还会给我带点好吃的，我妈会做好饭好菜，心情也不坏。那我写完作业边吃东西边看书，惬意又不会挨骂。
　　就像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