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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夫(上) ...

  •   天色暗了。
      乌云蔽月,寒风北起,席卷一地残碧。

      苍白的电光凌厉狠烈地劈向廊檐,四碎的尖锐青瓦混杂在倾盆大雨间砸落,布置婚仪的宫人再顾不得手中红绸,纷纷涌向廊檐下。
      婚房被雷劈是为大凶!可皇家婚仪又哪容得大凶?

      宫人们诚惶诚恐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收拾那一片狼藉,雨下得更急了,却无一人敢躲。
      忽然之间,翻飞的疾风里飘扬起一片素白的衣袂。

      正值婚仪前夕,谁人这般大胆,竟敢在东宫内身着缟素?!
      当即便有大胆些的宫人稍稍抬了些头。

      雾卷浓云的雨幕里,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便在那一刻映入了眼中。
      清华的身影自狂风骤雨中由远及近,一袭白衣被滂沱大雨淋湿,却还在肆掠的风里翻飞。

      雾雨里,那身影的面容渐渐清晰。
      那是一面清冷似天山雪映的容颜,可偏偏一双眼睛生得春波流盼,顾盼生辉,只是此刻那双眼中沉如雾霭,不见半分光明。

      “太......太子妃......”
      宫人们看清来人面容时,浑身止不住地一个哆嗦,也顾不得地面还满是瓦砾碎片,便要伏头跪恩,然而被唤作太子妃的年轻女子却已越过一众宫人,径直往殿中去了,只留下一句:“都别跪了,瓦片尖锐,仔细伤了膝下。”

      那声音嘶哑晦涩至极,犹如无涧暗狱里爬出来的怨魂,女子经过时,身上那沾染了霜雨雾色的寒气也随之席卷到所有人身上,冰寒刺骨。

      殿门打开那一刻,大雨混杂在风中卷入,冷寒瞬间侵袭满殿,也吹起书案后蓝衣男子的衣袍。

      裴姝未在顾寒觉咳嗽之前轻轻关上了殿门,到椸枷上取了一件他惯常穿的云山蓝大氅,走到他身边,捋开他散在身后的发后,自然而然地为他披上:“寒觉,你在宫中啊。”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宁静,为他披上大氅的动作也熟稔自然,若非声线是喑哑的,在雨里浸泡过的身子满是湿冷,无人能察觉出任何异常。

      即便关上了殿门,可因着裴姝未身上的冷寒,正在处理朝务的顾寒觉还是止不住地侧头咳嗽起来。
      立侍在侧的侍书在向裴姝未行礼之后便立即将搁置在一旁良久的药端给了顾寒觉。

      裴姝未在顾寒觉咳嗽后便要为他顺气,然而她甫一靠近,他便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伸出的手微微蜷缩:“是我疏忽了,你还病着,我这一身冷寒之气只怕会将染到你身上。”
      说着,她便运气烘干了衣裳。

      顾寒觉喝完药,把药碗递还给侍书:“无妨。”
      他用锦帕略擦拭了唇角,才转过头来:“你不是还要闭关些时日吗?如何回来了?”

      也是这一刻,裴姝未才看清了顾寒觉如水墨染就的眉目。
      许是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即便是在暖色的烛火下,他的脸色也略显苍白,但那一双狭长且深不见底的眼却弱化了他一身的病意,反教人无端生出莫敢窥视的敬畏之感,连他本是温润的眉目都因此染上三两分疏离而不可捉摸的清寒。

      这便是她深爱了数百载,曾为她舍了性命的夫君啊。
      裴姝未广袖下的手缓缓收紧:“听闻你要纳苏氏那位嫡小姐为侧妃,我身为正妃,如何能不回来见见这位深得我夫君心意的妹妹?”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是即便声线清冷却氤氲万千心意的柔。
      顾寒觉却似乎听出了些什么,行云流水地放下了手中笔:“你都已经知道了?”

      分明是询问,可言语间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他早已清楚她是为此而归,从容得连一丝半毫的心虚都没有。
      裴姝未想起方才眼前满目招摇的红,没应顾寒觉的话,反而问道:“我知道或是不知道,对如今的你来说重要吗?”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瞬息之间,她听见他道:“阿未,你觉得如何算是重要?”
      恍惚间她又听见自己开了口:“我觉得如何算是重要?”

      是啊,她觉得如何算是重要......
      可事到如今,重不重要还不明显吗?又还需要她亲口问吗?

      只是裴姝未不懂:“我明白了,我于此生的你而言从来都不重要,可阿奚呢?阿奚是你的亲生骨肉啊,她于你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吗?”

      阿奚啊,数百年来,她与他之间唯一的骨肉。
      然而她拼尽了全力养育的阿奚,连自幼的体弱多病都在渐渐好转,却一朝命丧于五年前,杀了阿奚的甚至是她的亲生父亲!

      “娘娘,您想......”侍书本是安静地立在一侧,然而却是陡然听到裴姝未提及了一个本不该被她记得了的人。

      裴姝未转头看向侍书:“你想问我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侍书的确想这样问,可他甫一对上裴姝未唯余绝望的目光,却觉嘴唇翕动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姝未却是笑了笑,那笑苍凉至极:“是啊,我都想起来了。”
      在收到他要纳侧妃的消息时险些走火入魔,所以都想起来了。

      顾寒觉是坐着的,她便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我想起来了这一世的你爱着的其实本就是苏棠宓;想起来了你想要娶的人本就不是我,而是苏棠宓;也想起来了你娶我不过是因为当时以为苏棠宓不在人世间了,所以退而求其次地娶了与苏棠宓容貌相似的我!”

      她望着眉目苍白的他:“更想起来了你曾经为了救苏棠宓的命亲手杀了阿奚!”

      甚至这一刻了,她的声音也是从未曾变过的温柔。
      可侍书望着眉目清冷又柔婉的裴姝未,却是禁不住浑身发寒:“娘娘,殿下......”

      “侍书!”侍书还未解释,顾寒觉便沉声呵斥了他,“你何时学着这般多嘴了!还不退下!”
      “可您......”解释的话本也不该侍书多嘴,可当年之事又岂是殿下所愿?

      “孤命你退下!”顾寒觉的目光扫向侍书。

      侍书紧握着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下一刻却已被一阵掌风席卷出了书房。
      侍书被扫落在地,眼睁睁看着书房门瞬间紧闭的霎那,眼前合上的仿佛不是一扇殿门,而是自九幽地狱通往天界的唯一结界。

      书房内,裴姝未深深地凝视着顾寒觉:“你把侍书赶出去,是想单独给我一个交代?”
      顾寒觉道:“是。”
      “好,那你说。”裴姝未又轻笑了笑,“我听你解释。”
      她都听着,她要好好听着,听着她深爱的夫君是如何为了别的女人手刃亲女,背叛他们之间的感情!

      裴姝未的唇角是微扬的,眼角亦是微翘的,可眼底里却没有分毫的笑意。
      甚至即便是烘干了一身的衣物,她眼角眉梢间晕染的湿冷也掩藏不住,可更藏不住的是她眼底深处的无边死寂。

      顾寒觉垂眸凝视裴姝未,她满目绝望在此刻尽入眼中,他深深凝视着那双再不见光亮的双眸,眼中喜怒难辨:“阿奚的确是我杀的,棠宓的确是我要娶的。”
      他微顿片刻,缓缓道,“阿奚的心头血也的确是用来救了棠宓。”

      或许是没料到顾寒觉会这般轻易地坦白一切,亦或许是没想到他会对手刃亲生骨肉这般平静,裴姝未眼里头一次浮现一种震惊的茫然:“这就是你的解释?”

      她在他身侧,目光透过他,便是窗外厚重的雨幕,更能清晰地看见蜿蜒曲折的亭台楼阁间被风雨摧折的满地落红与湿透垂落的红绸。
      未曾等到顾寒觉的回应,瓢泼大雨忽至,伴随而起的是裴姝未拔高的声音:“顾寒觉,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回应她的是顾寒觉复又凝视而来的目光。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倒映着她满身狼狈绝望的模样,他的目光依然是平静的,就仿佛永远不会起波澜的一潭死水,哪怕她倾注再多心血,他的心里、眼中都再不会为她、为阿奚波动分毫。

      可她又分明清楚地记得昨日里陪伴在苏棠宓身侧的他眼里满是温柔,即便是隔着帷帽的重重叠叠,苏棠宓也许根本看不清,可他眼里依然是道不尽的珍之重之。
      或许她早该清楚的,转世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和她结为夫妇、为她舍下所有的那个人了。

      她终于再也无力掩饰自己的绝望,嘶哑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阿奚?
      又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太多的为什么无从问起。

      “你伤了棠宓,那时棠宓已经再等不下去,能救她的唯有服用过镇魂丹的阿奚。”
      相比于裴姝未的满身狼狈,顾寒觉却仿佛仍是那个体贴关怀的夫君,字里行间温柔平静。
      可他开口的话却让她本是早已寒透的身体竟是刺骨冰寒,如尖刀钻入骨血,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道不尽的血腥疼痛,疼到她甚至怀疑眼前耳畔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等到梦醒,她便可以见到早已魂飞魄散的阿奚。

      “所以你为了苏棠宓杀了阿奚?”她问。
      他应,“是。”

      她又问,“你还是不肯信我?”
      他不信她没有伤过苏棠宓。

      “孤亲眼所见,该如何信你?何况你是渡劫期修士,棠宓不过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如何能伤你?”他如是道。

      是了,她修为强大如斯,又怎么让人相信根本不是她伤了苏棠宓,而是苏棠宓伤了她,甚至陷害于她。
      只是偏巧那日里她才为阿奚渡了灵气,又炼制镇魂丹折损了修为,才让苏棠宓趁了机。

      也罢,她解释过,是他早已不信她,也怪她没有防备,拿不出证据,“好,你不信我,那你知不知道阿奚早已入道,她若此生身死,便是永生永世的魂飞魄散?”
      “我知道。”他回,没有片刻的迟疑。

      知道啊,他竟然知道。
      裴姝未回眸,又一次对上了顾寒觉冷静从容至极的那双眼,那样一双眼里倒映出了她一瞬间撕裂的所有癫狂,她本以为她可以平静些,至少不要这样不堪。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想问他怎么忍心。
      可所有支撑自己的力气都仿佛在他开口说知道的一瞬间散了个干净,眼前越来越暗下去的天幕让她逐渐恍惚不清。

      她曾那样义无反顾地交托过所有信任,到头来却不过是劫难一场。

      “阿未——”
      最后清晰的目光里是喷溅满地的鲜红血色,耳畔更似是有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唤她。
      那声音与顾寒觉这般相似,可这一世深爱苏棠宓的顾寒觉又如何会为她这般惊慌失措?

      渐渐地,这唤声又化作声声稚嫩的“娘亲”。
      是阿奚在唤她。

      裴姝未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她回到了数百年前的岁月,她与顾寒觉初遇的第一世。
      那一世里,他是不受重视的侯府庶子,备受欺凌。

      她与他本不该有任何的交集,毕竟那一世的顾寒觉即便再落魄,也是簪缨世族,可尚未入道的她不过是寻常人家少女,本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生,又怎会与侯府子嗣有交集?
      只是偏偏他们相遇了,甚至成亲了。

      成亲后的短暂岁月里是她此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候,哪怕那时候要处处经受侯府打压,过得小心翼翼,可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无论多苦,她也甘之如饴。

      她想她永远都记得他们之间真正生死相许的那一日。
      那日里,她与他被嫡母派来的人绑架暗杀时,她慌乱无章,分明被绑着的、要被杀害的是顾寒觉,可安慰她的却也是他。
      他安抚她道:“别怕,无论如何,哪怕我舍了性命,都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裴姝未却哭得更厉害了:“顾寒觉,你是觉得我就担心自己的安危,不会顾你的死活是吗?”

      顾寒觉摇头:“我怎么会这么想我的阿未?只是今时今日,我也许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了。”
      他凝视着她,“阿未,倘若我真的殒命于此,把我忘......”

      顾寒觉话还未开口,便被猛然扑向他的裴姝未捂住了口:“不要!”
      她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靠进他怀里,“我不要忘了你,更不要另寻良人,哪怕是死,我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像是怕极了顾寒觉会反对,她整个人都缠在了他身上,左右他被绳索束缚,不可能推开她,“我们说好的生同衾死同穴,顾寒觉你绝不可以食言!”

      顾寒觉感知到怀里的温热和她言语间害怕他会丢掉她的紧张畏惧。
      或许这世间也唯有她会这般在意他了,可他不仅没有让她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却让她这般日日与他一起担惊受怕。
      是他无能。

      但总有一日,他会教她无忧无虑。
      顾寒觉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寸寸收紧,眼底恨意渐浓。

      怀里的温热渐渐起了湿意,只是如今他被绳索束缚,连为她擦去眼泪的能力都没有了。
      但不等他愧疚,怀里的人却是探出了脑袋,伸出了手到他面前:“顾寒觉,我方才扑过来时手不小心擦到地上,都破皮了,好疼啊,我要你给我吹!”

      顾寒觉抬眸,对上的便是裴姝未满含委屈的容颜,即便是身于无底深渊,他的阿未依然这般满身光芒,凝视着眼前人,他眼里本是渐渐凝实的恨意渐渐化作无奈的笑:“好。”

      他身不能动,可头却能垂下,他轻垂下头,正要对着她擦红的手吹些气,可唇上却陡然触及一片柔软的温热,脖颈后随之缠上一双纤细的手臂。

      裴姝未在顾寒觉低下头的瞬间,触上了他的唇:“寒觉,别恨,别恨好不好,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她抱紧他,气息交融,“我不会和你分开,永远都不会!”

      顾寒觉一怔,旋即,眼里仅余的冰寒在顷刻之间尽数融化:“好,都听阿未的,我不恨,我们也永远都不要分开,我们还要白头偕老,哪怕是死,我们也要同穴而葬!”
      他解开腰间生母留给他的鸳鸯佩,仔细谨慎地为她佩上,“便以此为信物,生死不离。”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我还是要说这是一篇虐男主文。
    (这里的男主是指戏份上多少定的男主)
    因为隔壁的师尊和徒弟要走剧情,一直虐不到他们,所以只能开一本新文虐了。
    是的,我就是想虐男主了,没别的意思,没别的逻辑,就是想虐男主。
    文不是很长,每晚6点更新,不更新会请假的,前三章评论会发红包,么么哒。
    隔壁在月底前是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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