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后命》纸欢

1、一

　　顾煜，表字北晟。幼时拜帝师关柏元大儒为师习文，据说当年在宫中关柏元不仅教过如今的皇帝，还教导过他的母亲，慧敏长公主。同时因着他父亲宁远大将军的交情，又拜前禁军统领于志为师习武。
　　他第一次去关府是冬天，小小的关姝岚站在关柏元后面，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火红色的毛皮斗篷，小小的女孩学着大人的模样，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在他看过来时，悄悄露出来一个笑来。
　　后来他时常能看见她，幼时两人一起听关柏元讲课，直到他七岁父亲战死，消息传来的那个冬日，母亲病倒无暇他顾。他站在院子里面对着一颗枯树，不知所措，转眼雪落了一身。
　　那时小小的关姝岚跑到公主府，将他拽回屋子里，看着她训斥下人，严肃认真又清晰流畅地将他一团乱的环境安排的井井有条，同时也让他不知所措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明明她还没有自己高，却板着小脸训斥他不顾惜身体，顾将军去了，长公主病倒，他就是公主府最后的支撑了......他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小大人的模样说到，哭吧，哭完这一回就再不哭了。
　　他听着她的语气，有点想笑，一张嘴却呜咽出声。
　　七岁，父亲去世，母亲病倒无法理事，他只有自己了，偌大的公主府就只能靠他了。
　　皇帝因怜封他为端郡王，他第一次一个人进宫谢恩，偌大的朱红宫墙威严庄重，墙外有个小姑娘在等他。
　　在那段磕磕碰碰的日子里，他学会处理父亲的丧事，学会人情往来。
　　关姝岚总是懂得比他多，照顾他帮助他，那时顾北晟想，如果关姝岚是他的亲姐姐就好了，他们相依为命谁也不怕。
　　然而不是。
　　他们长大了。
　　关柏元告诉他，关姝岚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不能再去见她。她也不会再来公主府。
　　顾北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一转眼就被丫鬟拦了下来:“郡王，公主已经歇息了。”
　　这句话他听过很多遍，抬眼，原来已经走到了母亲的院子前。
　　顾北晟想进去和母亲说说话，然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七岁的孩子。
　　“照顾好公主。”他例行嘱咐了一句，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想起太子，太子虽然早年丧母，但是被皇帝教育的很好，想来将来也是一代明君......
　　只是......他感到了嫉妒，不甘心，暴躁......
　　为什么他不能......顾北辰抬头，看到了一弯弦月。想必太子殿下也看到的是一样的月色。
　　可是他能做些什么呢，连郡王的爵位，都是今上给的。
　　再后来，慧敏长公主病逝。公主临去前，顾北晟来见她，这是七年来她精神最好的一次，没有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蹙眉，反而带着温润的笑意，恍惚间和七年之前的模样重合。
　　慧敏长公主抓住他的手，细细打量他，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晟儿，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高了，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嫁于你父亲，当时他就是正四品大将军了......我的母后害怕未来皇兄猜忌于我一家，在宫中给我安排了些人手，以防万一......如今，我将他们的名单交于你，若未来有什么不测，晟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长公主说了很多，顾北晟静静听着，只是当长公主将暗格里的一叠名单交予他时，他的眼中有了一些别的色彩。
　　他看着长公主慢慢闭上了眼睛，曾经风华绝代，名冠京城的第一美人，如今形销骨立，再不复当年的鲜活与美丽。
　　顾北晟无能为力，就像他父亲战死那样，他留不住父亲，也同样留不住母亲，只能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消逝，最后离开的干干净净。
　　“郡王!”下人唤他，他才突然感受到了疼痛，原是指甲已经陷入了皮肉。
　　他不想孤家寡人，他想......目光透过院墙好像穿过远方，那是关府的方向。
　　公主新丧，她偷偷来见他。明眸皓齿，亭亭玉立。顾北晟看着她熟练的关心他，叮嘱他，心中有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她一如当年。他很想问她想不想嫁给太子，或者想不想...嫁给他。
　　只是他最终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有什么用呢，他什么都掌控不了，连选择的机会都不能提供给她，说出来只会让她为难。
　　处理完长公主的丧事，他向皇帝请旨，沿父志，戍守北城。
　　皇帝给他了个九品的边将官职，算是给他妹妹的最后一点情分。
　　他是跟着那年回京述职的边关将领一起去北地的，驭马走在街道上，他心有所感，抬头边望见了茶楼二层的身影。
　　他看见了她的唇形......太子很好。
　　太子很好，不必挂心，一别经年，愿君安好。
　　他想，即使太子是个芝兰玉树的人物，但是将来有那么多宫妃，万一姝岚还是受委屈了呢，关太傅能保护好她吗......
　　他无权无势，在京中寸步难行，唯有靠这些年跟禁军统领学的一身武艺，去边境闯一番天地。
　　十四岁的少年，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却远离京城的繁华，去往未知的边关。
　　五年，他从已故宁远大将军的儿子转变为顾将军，这些年他疯狂请战退敌，甚至为督军挡下过致命一击，身上伤疤无数，在鬼门关不知走了几次。同样，他军功卓越，又入了督军的眼，升官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因着督军（正一品）是朝廷派到地方负责军事的最高指挥者，所以正五品及以下将官的升降不用奏请皇帝。
　　西北刘督军以前是宁远大将军的副将，他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最终孑然一身。最开始是照顾故人之子，慢慢的却动了收义子的心思。
　　他想着培养顾北晟，致事后要是能扶他成为下一任督军就更好了。
　　刘督军为其请封三品将军的折子递了上去。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皇帝压下不发，反而找人暗示刘督军让顾北晟死在战场上。
　　刘督军有些心冷，他其实知道些当年宁远大将军战死的内幕，只是不想相信。并且当时他儿子还在京城做官，他不能为了已逝之人......只好放下不去深究。
　　而现在他拿着皇帝的手谕，不知如何是好。
　　据说当年慧敏长公主聪慧可爱，帝甚喜之，特允与其兄一道聆听大儒关柏元授课，甚至多次与下臣感慨若慧敏是男儿身......
　　帝崩，传位于现在的皇帝，也就是纯皇后之子，慧敏长公主亲兄。
　　按理说兄妹俩的感情应当是很好的。
　　可是皇帝，让宁远大将军战死在了西北，间接害死了亲妹慧敏长公主，如今仍容不下她的孩子。
　　一边是帝令，一边是故人之子，刘督军心生犹豫，还未有决断，太子病逝了。
　　太子病逝的消息传来时，顾北晟心中万般复杂，太子已年二十一，六年前开始接触政务，而今卓有成效，刚刚显露明君之相时，就没了。
　　储君亡逝，正统已殁，对皇朝不利。
　　若是处理不好，恐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可是私心里，顾北晟想到了关姝岚。
　　他因着心中那份感情，又为了避嫌，五年都不曾进入代替西北将领回京述职的队伍中，也未曾通信只言片语。
　　太子病逝了.....他想，今年是不是该回京述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