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情书》安少卿

3、我所想见的人，只有你

　　亲爱的安，

　　听说你已经回到了G城，我很开心，想去看你，但是听说你最近不愿出门，而且如今人们也不方便见面约饭，我于是并没有发消息给你。我偶尔抬头还能看到我们之前一起在DH门旁边的合影，我一直将它放在书架的最顶端，一抬眼就能看到。我看到了你的近照，你似乎胖了点，但是眼睛里还是有神的，虽然看起来有点勉强。我想起你在多年前跟我说，如果过的不如意，就彼此不要再联系了吧。原来我们也不过就是能够共享热闹盛景，不能分担孤独的那种交情。

　　过去的半年我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X跟我讲你经常夜里电话给他，说人生无趣，不如自伤自毁，早点了结，我心里担心，但是并没有去找你。后来听说你做手术进了医院，X说他去看过你了，他说你精神很勉强，说话越来越消极，我有点担心，但是那段时间因为很多事情很忙所以没有联系你。他说你出院后尚且喝很多酒，抽很多烟，语气里谴责你不知爱惜，并惋惜你在异国染上了很多劣习，我怕他还要责备你交了像我这样的劣友。我觉得自己有很多的感想想与你分享，我虽然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但是似乎自己也在痛苦中活着，就是与你共苦了。那天从云南过来的一个同学与我讲了很多的闲话，我知道了自己以前交往过的人在背后如何如何地毁谤我，心里竟然有一种快意，并没有痛苦，我当时真的想要挂一个电话给你，想给你说，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你，你听听我的故事，我竟然也有了那样不堪的人间经历。仿佛我有了很多痛苦的理由就能与你更亲近一点。

　　亲爱的安，去年11月的时候我因为被告知需要住院，在病床上忍受着疼痛和药物的味道，生活一塌糊涂，当时我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在将昏迷的时候甚至在心里念着你的名字，我觉得名字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东西啊，明明这个世上的人互相没有一丝的瓜葛，却能够凭着两三个音节的发音引着一个人回头，多么神奇。

　　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你扎着两个小辫，一双小兽一样的发光的眼睛，而如今的你，眼睛里都是疲惫和敷衍。X说你经常说人活着真是没意思，我不知道是谁是什么事情给了你这样大的打击，让你消沉至此，可是我也不着调如何安慰你，因为我也觉得，人生，真特么的没意思啊！X说你最近的情绪低落是因为现在的大环境，所有人都有一股郁闷，只有我知道，你的失望，没法坚持是从来就是这样的。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多余人吧。我也是一样。

　　那天在超市见到你，你戴着黑色的口罩，只留着一双眼睛，眼睛里全是冷漠。我默默在你身后，一起上了滚动电梯，一起出了超市，我看着你在路边等着红绿灯，手里拿着一罐打开的汽水，你并不着急，你也不四顾，也不像别人一样戴着耳机，也不看手机，你像是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之外，又像是厌倦了，像是随时要离开。我当时看的很难过，想要叫你的名字，但是怕惊动了你在我心里的所有的那些构想。你似乎是属于我的想象的，是我的想象的载体。你似乎与我在同一个空间，又似乎和我在两个世界。你等到了绿灯过了马路，我停留在另一边，我顺着路回家，一路想着碰见了你，却没有一句话，觉得很难过。

　　我与你短暂地在同一个城市，我并没有很开心，那一天我顺着路一直走了很远，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找路走回来，在路上我经过了各种各样的餐馆、商场、无人的过道、促销的音响、还有散发着热气的小吃摊，一个卖书的小贩看到城管落荒而逃，我一直走啊，看到了穿着短袖睡衣的女人穿着拖鞋扶着肚子将内衣晾在路边，我一直走着，觉得人间真的好大的尘土啊。那已经是夏天的事情了。

　　X跟我讲，你有一段时间在临摹字帖，写满簪花小楷的宣纸散落一地，我当时也每日地勉强着自己坐在床边的桌旁写毛笔字，但是我心里充满着对生活的忧虑，每一个笔画都心事重重。整个夏天，直到秋天，到冬天，到春天，我果然缠绵于人间的各种不如意里，懂了人间是怎样的一个炼狱牢笼。亲爱的安，有时候，我想要说祝你好，但是我自己因为想象不出来，好该是怎样的好法，所以我每每作罢。我说不出自己也不确定的话，说出来那么地造作。但是以前你看着我的眼睛祝我好的时候那么地真诚，似乎你是对人间的别人的好是有构想的。

　　怎样，才算好呢？我始终不知道人生的意义。

　　当时X来G城的时候看到了我兜里一直戴着的你送给我的钥匙扣，钥匙扣上是你的小像，我说那张并不美，你本来是有很多美丽的照片的，你说那一张才更像你自己，那张照片里能看到你的黄色的毛线外套的领子，你留着半长的头发，望着一簇玫瑰笑着，你素面朝天，连遮瑕膏都没有用，将所有的缺点都留在照片上，我承认是真实自然的美，我也承认我有时候会故意想说一点“别人都这么说”的话，其实并不是我所想。其实我爱你自然地微笑着毫不躲藏毫不作假的脸，我看着那张小像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里轻轻动了一下，因为从来没有那样的感觉，我不敢承认或许我爱你呢？

　　你以前总说X可以引以为友，但是我想闪避，因为他符合一切常规标准的完美，为人和社会所认可的完美，我觉得我只能与你共享一片秋叶的静美，却只能与X讨论那无休止的累人的——人间的“正经事”。我觉得全世界，我所想见的人，只有你。也觉得我所看见的雪的缓缓落，花的慢慢开，只能告诉你，我觉得只有我们两人，或许可以相互对视，不发一语，然后看向天空。

　　可是我不能啊。我有我的烦恼，你有你的人生，当时我们一前一后走在种满梧桐树的街上，你说你此生恐怕不会第二次来这座城市了，我说我可能也是，那座北方的城市，路上铺着很厚的尘土，早晨起得很早，早餐摊上卖豆浆油条，我们去商场，那一天，我们一起给我挑中一套红色的衣裳，你当时说，你怎么这么瘦了。那时是我最瘦的时候了，留着到腰的长发，你说你走在我后面头发扑到你脸上，我后来剪了头发。

　　当时我在苏州的旅馆发高烧，打电话给你，你出来找我，我们一起走在街上，那天下着雨，你后来送我回去，在楼下买了一条鹅黄的围巾给我。客栈旁边的酒吧里有人在唱歌：“谁画出天地，又画下我和你”。

　　亲爱的安，今天我看到窗外的阳光倾泻而下，淹没了书桌，我想起了很多的往事，阳光刺眼，我捂住了眼睛，泪水蓄满眼眶。

　　From 刚吃完一颗橘子，酸到流泪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