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飞鸟与月色》西琅

1、飞鸟与月色

　　“这是酬劳。”

　　对面的老管家把钱袋推了过来，满满一袋的金币——我掂了掂，把它们收入怀中。

　　见此，老人嘴角咧开的更大，脸上已经松弛的肌肉微微颤抖。

　　“那么，合作愉快，祝你接下来的日子工作顺利。”

　　我曾听说过雇佣我的主家的传闻：古老的东方家族、备受国王器重的吴家的这一代继承人，吴家小少爷吴邪——按照东方的语言，似乎是这么读——被魔鬼附身了。

　　而我是被雇佣来的、他的监视者。

　　但是我不管这些。

　　我只是他的看守者。

　　“你是第六个。”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咕哝着说。

　　他托着烛台，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着，领我穿行在长长的回廊，我们的脚步声在幽深空旷的长廊里回响。

　　明明是白天，城堡里却显得阴森黏湿。墙上的影子在摇曳的烛火照映下，显得肿大幽暗。

　　“前五个倒霉蛋都死了。他们也被诅咒杀死了。”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老头口中的恶魔什么的，我不太信；而那个可怜的小少爷疯了，也可能只是被这些慈悲的神甫和愚蠢繁重的驱魔仪式给折腾疯了。至于那五个人……是谁杀的？

　　然而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他的看守者。

　　“好了，到了。”老管家停下了脚步。他粗鲁地推开门，想把我推进去。我皱眉撇了他一眼，可怜的老头儿吓了一大跳。“新来的，什么毛病！等下可有你好瞧的！”他嘟嘟囔囔，“吱呀”一声，我被关在门内。关门那个速度，可不像一个正常的老头儿该有的。我暗自发笑，又迅速回过神打量着周遭。

　　房门紧锁，窗帘也全部拉上了，挡住了彩色的雕花玻璃窗。哥特式家具精美奢华，地上铺着红丝绒薄毯，光线暗淡，却给我一种神秘特别的观感。

　　那个传说中被附身了的小少爷、本该是这一代的吴家家主的吴邪，碰着书坐在床上向我望了过来。他显得有些瘦弱，神情冷漠而苍白。

　　“新来的看守者？”他轻蔑、又有些嘲弄地望着我。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那遥远的、多年未曾回忆的故乡，想到昆仑——遥远东方的一座山脉——的一片雪。

　　这令我感到新奇。

　　他试图把我逼疯，甚至杀死我。

　　短短几天内，我已经应付了无数次他的杀局。

　　有时候是茶杯碎片，有时候是准头不好的飞镖——很难说是对看守者的恶意还是对我的恶意。

　　他当然没有疯，没有像外人口中的那种“附身”——或许只是故意表露给我看。

　　城堡中的人并不知情。甚至这个家族的主事者吴二白吴先生，也并不知道。

　　而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我镇定自若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偶尔逗弄一下设计我的小少爷。不得不说，他的计划有时候堪称完美，可惜他面对的是我。

　　我的游刃有余让我们的关系变得不是那么的僵硬。

　　然而，城堡里的人们不知道我们的暗潮汹涌。

　　“他得了癔病。”

　　“他被魔鬼引诱了。”

　　经过走廊时，我常听见女仆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可怜的少爷。”

　　“曾经的帝国之花呀。”她们一齐轻轻叹息。

　　我看管了他两个月，同时也在不停地观察他。他是个有趣的观察对象。他这两个月打破了我的印象——脾气其实很好，温和文雅，典型的贵族风范；思维跳跃，想象力丰富，小孩子一般好奇心重。

　　有一天晚上，我抓到他顺着窗子偷偷溜到花园里。

　　“你在干什么？”我盯着他那双踩在草地上的雪白赤足皱眉。

　　我在月亮下面捡金币。他说。

　　他又拉着我去听花开的声音。

　　嘘，瞧，他说。这是月季的秘密。

　　“好了，张起灵先生。现在我们是共犯了。”他冲我挑了挑眉，眼底溢满笑意。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山，看见了海，看见了月色，看见了温柔。

　　我们在小花园里逛了一个晚上——虽然我是被迫出行——及至晨光初现，我们才又溜了回去。

　　其实感觉还不错。

　　我们也会交谈，当然，大多数时候是他说我听。

　　他有时好奇又向往地问我，“你也从东方——就是我的故乡来？”，然后对我幻想他未曾见过的东方的种种，也会开玩笑般打趣我“东方流浪者”。

　　在六月的某一天，鸢尾花开的时候，他突然对我开口。

　　“我不杀你了。”

　　“你也杀不了我。”我回答说。

　　他有些郁闷地瞪了我一眼，“好吧，我不得不如此承认，但并不是这个原因。”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

　　他或许看出了我天性的少言寡语，带着笑意给我解释了一句，“曾经的监管者不安好心，但你不是。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

　　我听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说的这句话令我有些许开心。

　　“你笑了！”吴邪小小惊呼了一声。

　　“没有。”我迅速收敛了神情，恢复到平时的面无表情。

　　他暗自撇了撇嘴，不过我假装没看见。

　　我们在小花园里散步，阳光在小少爷的睫毛上跳跃，闪闪的——他的睫毛很长，我忍不住伸手去碰。

　　他微微一怔，随即很乖地闭上眼睛任我碰触，眼睫蝶翅一样扑闪着，面颊如玫瑰般微红。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其实我隐隐约约能猜到吴邪在谋划什么。无非是贵族之间那些龌蹉；吴邪沦落至此，也有可能是吴家和对手博弈输掉的结果，也是给对手致命一击的伪装，是吴二白对他的保护。

　　“你的武力值真的蛮高的，比他派来的蠢货强多了。”吴邪嘴角翘起，笑眯眯打量着我，“正是因为如此，事情才脱离了他的掌控吧。”

　　我没有问“他”是谁，只是默默听着。

　　“雇佣你的价钱高吗？”沉默了一会儿，吴邪突然问我。

　　“高。”一般人也出不起那个价格，幸好是吴家，有钱的贵族。

　　“那我也可以雇佣你吧？”吴邪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敲打着书的扉页。

　　“你未必出的起价格。”我淡淡的回了一句。

　　“那得看我出什么了。”他踮起脚尖，凑到我身边来，仰首看着我，“你说，我够资格吗？”

　　“我是代价。”他在我耳边轻轻呵气。

　　“张先生，您要这样的代价吗？”

　　吴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夜幕中，大火把城堡燃起，把一切罪恶焚烧殆尽。火影重重。

　　我听见无数人影在火中哀嚎。

　　“那些想迫害我的，都死了。”他看着，略显快意，又回头冲我眨眨眼，“你知道吗？管家也是对家派来的。”

　　“我们就这样走吧。去逃亡。”

　　可能是看出我抿唇的小动作，他笑着安抚了我一句，“放心，我二叔知道的。”

　　知道这一切，知道我们……

　　我闭了闭眼，唇角绽开一丝微笑，“走吧。”

　　我们在月色下展开双翼飞走了，去向温暖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