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晴》吕晴朗

17、一语不合就落跑

　　狩猎结束。营地里火把延绵。宣德皇帝似乎意犹未尽，当着群臣的面说明日要再耽搁一天，然后绕道大同，不在蓟州停留了。
　　大家面色微动，各自心怀鬼胎散去了。

　　傅湘衡气恨难平的回到帐内，小寡妇恭恭敬敬的端着铜盆等在门口。

　　“将军请梳洗吧。”夏翊语气如常，看不出喜怒。
　　傅湘衡却已忍耐到极限，他直接把手巾扔到水中，温水溅了女子一脸。
　　夏翊缩缩脖子，还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认真的听他发火。

　　“家里要来正室了，你还是这么怡然自得，真真是好修养！”傅湘衡看着夏翊的眼睛说。
　　夏翊又不知死的笑笑。

　　“你还真以为我夸你呢？你想没想过自己怎么办？”
　　“奴婢是妾室，不敢论断正室夫人的事。再说了，奴婢早晚是要回老侯爷家的。”

　　傅湘衡胸口几乎要气炸。他极力压着怒气，森森笑着问：“你是打算从我这生了儿子，就全身而退。我的事与你无干，是不是？”

　　夏翊沉默。她不敢奢望太多。傅湘衡对于她，更像一个陌生的远亲，只是客客气气的敬而远之就好。

　　“好！我成全你。”傅湘衡回身，又拿起剑要往外走。
　　“我今晚就和你了了心愿，你要是有造化能怀上傅家的香火，我立刻给你一封休书。咱们两清。”

　　话音未落，将军甩开帘子冲了出去。

　　屋里过于寂静。夏翊放下水盆，走到床边上，摸摸昨晚傅湘衡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她伸出手来，摸到枕头底下，硬硬的触感把她拉回现实。
　　她攥住了那润滑的象牙刀鞘，从枕头下取出比首来，“唰”的一声，寒光入眼。
　　夏翊定了定神，把刀别在腰间。起身收拾行装。

　　傅湘衡骑着马，在营里巡视了一圈，心内的火稍稍平息。他也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这门亲事迁怒于夏翊。

　　傅湘衡想着再去皇帝那求求情，来到帐子门口却被太监拦下了。
　　“侯爷，万岁爷歇了。老太监作揖道。帐子里却传来嘤咛之声。
　　傅湘衡心下明白，只能转身回去。

　　来到自己的帐子门口。余光一瞟，似乎马少了一匹。傅湘衡心中一沉，他掀起帘子，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的，可是哪里有人影。

　　他转身抓过侍卫问：“她去哪了？”
　　侍卫自然是知道他问的是夏翊，指指远处说：“不到半个时辰前骑马走了。”
　　傅湘衡头皮发紧，第一反应是这烈性子的女子自己跑了。可是侍卫指的方向分明朝北。

　　“你们怎么不看着她？朝那边跑了？穿的什么衣服？”傅湘衡拎起侍卫衣领怒道。
　　侍卫缩缩脖子，心想那女子谁管得住。他赶忙点点头说：“往北面大路跑了，穿的乌漆麻黑，千真万确。”

　　傅湘衡凝神沉思，突然大惊。那女人该不会……
　　他来不及多想，翻身上了赤翼马，策马超蓟州城奔去。

　　夏翊迎着初春料峭的寒风一路奔袭。穿过漆黑的树林，前面已经能隐隐看到蓟州城头的火把闪烁。

　　她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她已经打探到，蓟州执守张喜作就驻扎了城的西北角。

　　她本来打算跟着皇帝一行进城后伺机下手，可是没想到皇上临时改道。她不得不在暗夜里潜入城中，想要结果了加害傅家军的叛徒。

　　眼看她已来到城下。夏翊在树林中拴好了马。先由桥上过了护城河，然后一闪身就攀上了城墙。

　　来到角楼边，里面有士兵把手。她找了一处屋檐下屏息等待。等了快有半个时辰，那士兵哈气连天的下了角楼去解手。夏翊这才趁机溜进了军营。

　　张喜作的卧房并不难找。夏翊只要循着把手最严密，楼宇最气派的地方就好。她盼着今日那狗贼就在营里，若是扑空，只能躲在屋顶等明日再来。

　　来到营地的中央，那狗贼的营房果然围的层层叠叠。夏翊纵身一跃上了房顶。轻踩石瓦，猫着腰走了几步，却听到有人大喊：“什么人？”

　　夏翊瞳孔紧缩，回身一看，只见那站在角楼上的士兵正举着火把朝她喊。
　　女子心道不好，跳到后院的竹林里，又翻上墙头。

　　张喜作这狗官果然心虚，院子里很快围过来乌压压的官兵。夏翊提着气，飞跃在树梢上、屋檐顶。下面已经开始有人射箭。

　　她身轻如燕，没多久就赶到了城墙边，借着力几步爬到城楼上，脚一着地，一道寒光已经劈下来。

　　只见前后左右围着好几个拿长矛和剑的人，把她团团围住。
　　夏翊抽出匕首，拼了命的挥舞，倒也杀出一条路来。可是匕首毕竟太短，很快就有一只长矛抵住了夏翊的喉头。

　　女子知道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她下意识的闭上眼。
　　此时耳边一阵风声，紧接着有血肉被击穿的声音，血腥味蔓延开来。
　　夏翊猛的睁开眼，那拿着剑的人已经倒在面前，胸前插着一直箭。

　　怔愣间，一个黑色的身影越过城墙，剑花左突右闪，顷刻间杀到了自己面前。

　　“走！”黑暗中那人略显苍白的消瘦脸颊露出来。眼里一片冷厉。
　　夏翊有些犹豫。她见眼前人太多，想帮他抵挡一下，那人却不耐烦的猛的一推，似乎要把她推下城墙去。

　　夏翊无法，只好越过墙头。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声声惨叫。
　　再一回头，傅湘衡已经赶上来。抓住她的胳膊。不知为何，那人抓着她纵身一跃，竟然跳进了护城河里。
　　落水的瞬间，夏翊听到耳边有冷箭飞过的声音。她这才明白，城墙上放了乱箭。除了河中，他们无处可躲。

　　傅湘衡在江南长大，水性极好。他抓着夏翊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嘱咐：“深吸一口气，不要挣扎。”
　　夏翊只觉得耳边有叫人安心的温热的气息，然后就被拉着没入水中。

　　夏翊再次感觉到空气时，已经离岸边不远。她很听话，张着四肢仰躺在水面上，任凭傅湘衡拽到河边。此时傅湘衡的赤翼马已经循声赶到他们跟前，

　　灌了水的衣裤似有千斤重。夏翊的轻功此刻已经不好使，整个人都似要坠到地上，生生被傅湘衡托着上了马。
　　那人自己也吃力的爬到身后，马儿见主人坐好，自己朝着黑漆漆的树林奔去。

　　夏翊气息稍缓，才感觉到身后是咄咄逼人的沉默。她冒死回头看那带火的双眼，又赶紧回头躲避。

　　“你以为跟着我练了几日剑，就可以单枪匹马闯军营了？”傅湘衡终于开口。
　　夏翊咬咬牙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明日大军就要去大同了。”
　　“你就这么急着去寻你二哥哥？”那人又开始醋意翻滚。
　　“傅家军十万性命，难道不值得一拼吗？”夏翊一听他提傅二，口气也冷下来。
　　“当然值得，但是不是你这样拼。你以为我这次带你来做什么？游山玩水吗？”

　　夏翊惊愕回头，大眼睛里有雪亮的月光。
　　“你要杀了那狗贼？”
　　傅湘衡的薄唇抿得紧紧的，他一字一顿说：“老侯爷对我有恩。你又是我的家眷。我自然要报这仇。我带你来，就是要你亲手杀了那张喜作。”

　　女子的脸近在咫尺。她面色因为冷而霜白，惊愕的张着嘴。目光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慢慢柔和下来，瞳仁里只有傅湘衡清冷的脸。

　　“将军……我以为你不会管二哥哥家的事。”她喃喃摇头，说不出话来。
　　傅湘衡长叹一声道：“你太小看我了……”

　　夏翊不再作声，转过身去微微垂下头。那发梢随着马儿的奔跑起伏。

　　夜风吹过，两人不约而同的寒战。三月的林风打在湿透的衣襟上，带走了身上所有的温度。
　　傅湘衡胃寒，本就怕凉，此刻又气又冻，腹中泛起阵阵绞痛来。他微微弯了腰，用一只手抵住缩成一团的胃。

　　耳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吸气声，夏翊再次回头，看到他紧皱的眉头。

　　“将军……”她欲言又止。
　　“说！”
　　“若莲说，自打我进了门，你的胃疾犯得厉害。果真如此吗？”
　　傅湘衡叹气说：“傅氏满门忠烈，人家都战死沙场，只有我……可能是被妻妾气死的。我这名声可……”
　　夏翊不待他说完，突然灵巧的转过身来，和傅湘衡对坐着，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一张小脸贴在傅湘衡胸口上。

　　“将军，是我唐突了。回去要打要罚随你处置。”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移开傅湘衡抵住胃部的拳头，替他轻轻按揉起来。
　　傅湘衡的身子一僵，他没想到这一意孤行的女子，也能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夏翊身上发冷，往他怀里扎得更深，手下却是无比轻柔的。
　　“赐婚的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女孩的声音怯怯的，透着委屈。

　　傅湘衡心中终于柔软，人也放松下来。他用手搂住夏翊的后背，把下颌靠在她肩头，两人相拥着坐在马上，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