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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生若只如初见 ...

  •   万古楼上,幽香浅浅。远处随风飘来清越的歌声,诉说着澧水湖畔独抱琵琶女子脸上朦胧的哀伤。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季节!

      刚才在庄里莫名地觉得烦躁,也不知为何就匆忙告辞来到了这里。姬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斟满,周而复始。真的希望自己醉了,可睁开眼却还在梦中。

      酒壶很快见了底儿,姬嫣扬了扬手。

      “小二,来壶彻天!”

      “好嘞!”

      不待片刻,酒便上来了。姬嫣嘲讽一笑,世事就是如此,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银,什么都能买到。美女骏马,权势地位,想要什么买什么,就连这彻天也能买到!

      彻天是酒中四君子之一,酒香浓郁,入口至烈霸道,回味无穷,素有酒中探花之称。而其他三君子则是四品醉清风、榜眼比翼以及状元郎九陌,皆是世间难得的酒中极品,可见今日她也算潇洒了一回!

      忽的又想起已逝的师傅萧竹老人,若他见到自己这么喝彻天,必定又会心疼的跳起脚儿来吧……呵,那时候的自己常常刻意去讨好他,献上美酒数坛,然后就趁他酒醉不醒之际下山去了。萧老头儿其实心里清楚,无奈酒瘾忒是强大,以致后来没过多少天就会笑咪咪的看着她,神情也异乎寻常的柔和,恩,和灼热,然后又是一睡数天……她还记得第一次成功下山时的欢喜,也就是那时候偶遇了江之流……

      姬嫣洒然一笑,有些谜团早该解了,待这次事了,就去寻个明白吧……

      天色已晚,行人陆陆续续的回了家。远处画舫里的歌女还在唱着《忆君恩》,从来时起就不停地更换着曲目,似要唱尽自己凄冷漂泊、无依无靠的一生。万古楼也渐渐空了,听闻某个当朝权贵今晚要纳八房小妾,包下这里要宴请宾客。

      姬嫣放下酒杯,准备回落雁山庄。

      “老板,这怎么卖?”

      恰行至转角处,停住。

      “五十两银子。”

      “能不能便宜点?”语含犹豫。

      “这位夫人,不瞒您说,这浅碧草长在灵山之巅,可遇而不可求。入口甘美,甜而不腻,对美容驻颜有奇效。这价真不能再低了!”

      “可我今日出来甚急,只带了三十两银子。”少妇眉微皱,“您看能不能先把浅碧草给我,我有急用,明儿再给您补上!”

      “这可不行。”老板拿过浅碧草,就要收起。

      少妇微急,又无可奈何。

      “老板,这浅碧我要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插入,姬嫣从拐角阴影处走出,摸出一锭金子放至案上,“包好了。”

      老板眉开眼笑:“呵~还是这位姑娘识货!”

      接过浅碧草,姬嫣见少妇欲走。“这个你不要了?”边扬了扬手里的纸包。

      妇人上下打量她片刻,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姬嫣忙快步跟上。

      曲曲折折转到一个隐蔽角落,停住。

      “说吧,你想要什么?”

      “哦?如果我说我什么也不想要,你相信吗?”

      “不信!”干脆利落。

      “为什么?”

      前面的人微一沉吟,顿了顿道:“你这样的人早已看透世间冷暖,如果不是刚才认出了我,是绝不会出手相助。”

      “聪明!”姬嫣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那人不语。

      “美人儿,如果我说我也许可以救你想救之人呢?”

      浅碧草不仅能美容驻颜,更重要的是,它还是解毒良药。从刚才看到浅碧起,姬嫣就知道必有人身重剧毒,而且还是对她极为重要之人。

      那人浑身一震,就算隔着面纱姬嫣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震惊与欣喜。忙稳了稳心神,“条件?”

      “真相!”

      那人不解。

      突然一掌袭来,少妇闪电般后退一步,怒目而视。虽险险地避开了偷袭,但掌风撩起面纱飘落,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赫然正是那个雨夜里杀死曲项的红衣美人儿!

      此时,那美人儿穿了一身古朴的罗裳,虽没了那晚的妩媚风情,但也多了一份婉约清雅。也正是这份清雅以及那举手投足间淡淡的忧愁,才使姬嫣坚信当初她定非贪恋权贵荣华,其间一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就是那晚你杀曲项、夺走金钥匙的真相。” 姬嫣抱歉一笑。

      美人儿一愣神,而后自嘲一笑:“呵~我还以为那晚神不知鬼不觉,却早已被人看透犹不自知!呵~”复又深深看了姬嫣一眼,道:“要知道真相不难,只要你有能力把那人医好!走吧。”

      然后又是一番左转右转,那人在前带路,姬嫣跟随。她心里明白,只有治好那人才有可能得知真相,医不好,一切免谈!

      穿街过巷,美人儿来到一个偏僻的别院前,不再继续。

      “我名为绯云,还有记住你现在是我远亲的表妹。”

      “恩,以后叫我姬嫣就行。”

      美人儿点了点头,然后敛起脸上愁云,换上温雅的浅笑,轻轻的扣了扣门。

      “天逸,我回来了。”

      不久,门吱的一声开了,迎出来一个青衣男子,高挑清瘦,但是眼神清冽明亮。

      “回来了。”男子轻轻将绯云抱住,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发丝。

      “恩,身体今日怎样?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毒发?”

      男子笑了笑,温柔如水。而后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这么多问题,我到底该先答哪一个呀?”

      绯云佯怒,作势挥了挥拳头。

      “哎…一切都好…”男子轻叹,怜惜的看着怀中人。

      绯云听完笑了,而后又想起了什么,朝身侧拍了拍。男子收回手看过来,显然也早已感知到了姬嫣的存在。

      绯云把她拉至近前,介绍道:“这就是你姐夫楚天逸。”

      男子朝她淡淡颔首。

      “天逸,这是我表妹姬嫣,她略懂些医术,所以我这次把她从老家叫来给你瞧瞧。”

      那名为楚天逸的男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绯云,仿佛这样就能化解她眼中浅浅的忧伤。

      三人边说边进了别院,一路行来,楚天逸都低声温柔地和绯云说着话,那若有若无的抚慰让姬嫣都心生感动。她细细观察,见楚天逸脸色青中带紫,明显中毒日久,毒入肺腑之相。想必他也明白,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安抚着绯云,生怕她过后伤心。

      到了正堂,也都不再客套。楚天逸径自坐了下来,挽袖就伸出了手臂。姬嫣看了看他,见他眸光淡淡,微微颔首,心中暗赞,好一个磊落的人物!

      脉门对练武之人至关重要,像楚天逸这样毫无遮挡的露出脉门,就好比将自己身家性命交到了对方手上,表露着绝对的信任,若没有一定的胸襟,绝不能做到。

      姬嫣落座,手指搭上脉门,眉微皱。

      屋里一时静得可怕,呼吸隐约可闻。绯云紧紧握拳,男子始终淡淡微笑。

      许久,姬嫣才放下手指。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绯云张了张嘴,还未能说什么,就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两粒丸药,让楚天逸服下,然后又是一阵静默。

      姬嫣细细感受着脉象的变化,凝思。

      九月的天似乎变得格外的短,夕阳渐渐淡出了地平线。绯云点上灯,晕黄的灯光拖着她单薄的身影,孤寂悠长。

      “是薄枝蛊。” 姬嫣收回手指,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

      “能解吗?”

      姬嫣没有回答,似在看窗外朦胧月色,“薄枝蛊阴毒至极,借由薄枝草植入蛊虫,然后虫以薄枝为食,薄枝以蛊炼毒,二者相生相克,永不休止。”转头直视着楚天逸的眼睛,“若强除蛊虫,薄枝之毒必将丧命,若先解薄枝之毒,蛊虫必倡,人终行同傀儡!”

      “啪!”手中碧盏摔个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和着泪珠,陨落。却是绯云回来了。

      “真的没办法了吗?”楚天逸苍凉一笑,伸手轻轻的擦去她颊边的泪水。

      “有。”

      绯云狂喜。

      “先植入一品红,其味美醇香,待蛊虫弃薄枝之时,可解毒性,后辅之以曼陀罗,以金针将蛊虫疏导入血液,再从体内排除即可。只是——”姬嫣黯然,看着远处的虚空,朱唇轻启,“一品红与曼陀罗的残毒也流入血液,再难除之。”

      “可有什么影响?”

      “前尘尽忘。”

      长久的沉默后,楚天逸哑声询问:“若不除呢?”

      “可保五年。”

      “云儿,我虽失忆,但爱会永远留下,况且我还想多照顾你几年。” 楚天逸理着绯云柔顺的长发,叹息,还想再说什么,绯云就扯下他的头,伴着泪水霸道一吻:“既然当初能让你爱上我,那么以后也可以。”

      ……

      放开了绯云,楚天逸站起身,“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现在吧!”说完大步走进内室,再不回头。

      姬嫣示意绯云放心,紧随而入。

      室内,烛光摇曳。

      走在前面的楚天逸猛然回头,眸光清冽锐利,“她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请告诉我。”

      `

      姬嫣走出内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从敞开的木窗斜斜射进来,光芒强烈刺眼,她伸手遮住眼睛,半晌才恢复清明。

      绯云正伫立窗前凝视院中梧桐叶落,初升的旭日给她孤寂的身影染上一轮金光。“陪我走走吧。”

      姬嫣点点头。两人沿着朱漆回廊信步下行,沉默。

      由于昨日行的匆忙,姬嫣并没看清其中布局。今日环顾,却原来廊下是座假山,用怪石堆砌而成,曲水环绕,叮咚作响。池内菡萏稀稀疏疏,争相开放。另一侧一棵梧桐参天,孤寂地遮住浓浓夏日、凛凛寒风。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蜿蜒,远处竹林深深,苍翠一片。

      “我和他的相识并不是件烂漫的事儿。”绯云渐行渐缓,因为背对着太阳,表情朦胧难辨。“我本是七杀阁的媚者,因素喜杀人前先迷惑其心智,乱其心神。那日被仇家追杀,精疲力尽,本以为迟早会血枯而死,却见他骑着骏马悠悠行来。我决定放手一搏,倾尽所有力量跳上了马身,企图做最后的救赎。”停顿片刻,微微一笑道,“后来他常说,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儿了。我也曾问,当年他为何要救这个毫不相干、来历不明的麻烦。他却讳莫如深,有时逼急了,就含糊地说,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浑身是血,却极致邪魅而澄澈。”

      “恩,是啊!”姬嫣由衷说道。就是这种感觉当初她才坚信她并非恶人。

      绯云含笑看了她一眼,“天逸说那是心灵的澄澈。我也是在你脸上读到了这种澄澈,昨日才选择相信了你。”

      这时,两人已经沿着青石径转入深处,两侧是青青翠竹,暖暖日光斜里透进来,竹影斑驳疏淡。一只肥猫从林中蹒跚走出,见了绯云,欢喜得喵喵直叫,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就跳进了她的臂弯。

      “这是山神帕罗”绯云微笑说,边用手柔柔地轻抚着肚皮上黑亮光泽的毛发,帕罗舒服得眯起大眼,瞌睡连连。“它是我们从西北极寒之地带回的。在那里,碧水潭下,四季如春,美好得似梦似幻,却也是魑龑教的总部所在。魑龑教是个鲜为人知的神秘组织,掌管着西域三十八寨,塞北七十二峰,势力触及颇广,座下四大圣使,天逸就是教里的灵使。”

      姬嫣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同绯云并坐在了小径旁的石凳上。

      “我被天逸救回,因回不了七杀阁,就在教中从小小千杀做起,最终如愿成了他的护法,其间艰辛自不必多说,不过每次伤痛都有他陪在身边,渐渐相互倾心,恩爱非常。”绯云伸手夹住一片飞落的竹叶,放置嘴边,神色黯然,“天逸因常年掌管教中往来事务,有次无意间误拆密函,被迫服下了薄枝蛊。”

      “那日你又为什么要用媚杀?”姬嫣犹豫地问出心存许久的问题。

      绯云嘲讽一笑,“是不是觉得是对无瑕感情的一种背叛?”

      “也不是。适当范围内利用敌方弱点,会使复杂问题变得简单。”

      绯云转头侧过脸瞧着姬嫣,目光柔和了许多。“其实我也想过其他办法,却徒劳无功。曲项的炙阳掌不是徒有其名,之前我曾多次伏杀他,却都被他成功逃脱。后来才想到媚杀,毕竟曲项好色名声在外啊…”然后嗤笑一声,“其实现在回想,那晚破绽百出,根本算不上媚杀,而曲项却全无所觉,所以说,人啊,莫被心中欲念所累!”

      怀中帕罗渐渐睡去,绯云小心的把它放在石凳上,小家伙不安的蹭了蹭脑袋,终是抵不过周公的召唤,沉沉睡去。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绯云嗓音低哑,淡淡回忆:“后来右护法叛乱,我和天逸趁机逃出碧水潭,至柳州不久,天逸毒发,内力受封,于是就此定居下来。之前,我也曾找过许多当世名医奇士,却终没完全化解,只是一直用浅碧草控制着毒发。直到某天夜里,教里终于有人找到了我们,说新任教主传令,只要我们助他找齐五行钥匙,就赐解药,逐出魑龑教。天逸本不同意,右护法叛乱,教主已死,新教主很可能并不知所赐何药。而我却执意如此,甚至不惜使用媚杀,想必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绯云早已泪流满面,抬袖拭去泪水,强自将故事说完。“可我拿到钥匙又不肯轻易交出,你也应该知晓,像我们这种人,拿到所要之后多半会选择杀人灭口!我还没愚蠢到相信回天会放过我们,大概是想利用最后的价值吧…其实心底我终究是不信他们的,只是受不了天天恐惧,夜夜提心吊胆,唯恐毒发的那种折磨!那种眼看着爱人离你而去的悲伤心痛,穷其所有也想挽留的那份执着,是你现在所根本无法明白的!”

      不明白?!姬嫣敛眸,要是不明白,又怎会有午夜梦回,浴血战场的心痛欲死?!又怎会有故人难寻,疑似梦中的恍惚难眠?!

      真的想就此不明白下去。

      “为一人而如此,值得吗?”

      “呵~值得。他若死,我愿倾尽所有来祭奠我们的爱情。”

      姬嫣终于明白了绯云为何明明那么在意以色杀人,明知楚天逸知道后必会自责难安,却依旧使用,因为那种害怕亲人离去的恐惧可以战胜一切!

      “我也曾想,若我当真手握五行钥匙,是不是能有机会换来解药与自由?不过如今都已不再重要了。”绯云释然一笑,“过些日子我想同天逸离开,浪迹天涯,笑赏清风明月,坐看云卷云舒。你若想查清背后真相,我可以过些时日约出同我联系之人,若成,你只需暗伏在此处即可。这也算是我们对你救命之恩仅有的报答了!”

      “好。”姬嫣点点头。

      然后两人又闲聊了些有的没的,姬嫣细细地嘱咐了些细节,当说到如果恢复得好,记忆有可能慢慢恢复,只是机会渺茫时,绯云大喜。

      两人不时在林中隐约可见三两只麻雀乌鸦,七八群蚂蚁搬家,也添了些生气。此时已是巳时,日头升的老高,虽有竹林滤光,但阳光还是有些刺目。姬嫣算了算时间,估摸着楚天逸快要醒了,就和绯云安顿了帕罗,顺着青石小路迂回至房门前。

      绯云忐忑,姬嫣摇了摇头。

      恰逢此时,门吱的一声无风自开,却是楚天逸推门欲出。

      楚天逸打开房门,乍遇两人,明显吓了一跳。然后他漆眸潋滟,幽深不见底,却直视着绯云双眼,温言相询:“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恍若隔世。

      山依旧,树依旧,云依旧,人依旧。入目的依旧是熟悉的清俊容颜,扬起的依旧是熟悉的淡然微笑,绯云却,泪轻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但使秋风悲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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