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陌》天行客

20、刀光剑影彼岸花(上)

　　夜幕降临，一片乌云将当空明月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忽明忽暗的光亮，幽森可怖。

　　深夜的柳州城万籁俱寂，所有铺面紧闭大门，空荡荡的大街上午夜的更夫强睁着睡眼徘徊行走，间或敲响手中的铜锣，一遍遍地喊道：“防火防盗，小心火烛！”

　　“嘎嘎嘎——”枯木上的几只乌鸦被惊起，悲鸣着猛然向凄幽的空巷掠去。

　　然而，柳州城东南灵山脚，火光冲天。

　　诺大的山庄内诸侠井井有序地排列开来，有的一脸兴奋，暗想终于等到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了，扬名江湖，就在今日！但那大都是些江湖菜鸟，而稍有阅历的，无不满脸肃然，或低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泛着冷光的刀刃，或是低低地和同伴交代着什么。

　　仿若交代着最后的只言片语，但愿有一人得出，是生是死，也好让家人心安。

　　但留下的人却无一面露惧色！

　　“其他人呢？”肖白四顾一圈，见人数虽多但较之比武时还是明显少了不少，很是愤怒不解。

　　可是夜自寒、姬嫣、风君玉、苏羡等人却无丝毫的惊愕失望，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就算落雁里皆是青年才俊，功力不凡，但数量的悬殊，实战经验的不足，在外人看来，终究是一场必输之战，是以为何不归顺呢？

　　大好的年华，又有谁甘心就这样流逝消散？

　　人，始终还是最爱自己。什么侠义英雄，什么气概豪侠，与之生命相比，还有什么不能丢弃的？

　　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在做着最后的交代。

　　苏羡一身飘逸地站在夜幕中，更显得玉树临风，优雅卓然。他回头看着大大猫眼眨啊眨的苏俏，轻轻一叹，这唯一与自己同母所生的小妹自幼在自己的庇护下长大，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阿俏，一会儿不要离开我五步之内，可记得?”

　　苏俏乖乖地点点头，不明所以。

　　郑舟依旧是一张冰块脸，周身散发的寒冷几乎让人以为提前到了冬天。他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娇小的人影：“你一会儿只需跟在我身后即可……”

　　杜晓晓点了点头，多少年之后，她依旧记得这夜的郑舟尤其的英俊美好，值得用一生去回味珍惜。

　　远处的石凳上，斯九州安静地拭着剑，幽冷的剑光将众人的脸照得苍白，没有血色；林见茹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玄色劲装，清冷的眸光直直凝在了不远处挺拔的身影上，执著而迷恋。
　　她是认定了他！

　　而最让人意外的，还是江湖第一美人夜娉婷的出场，只见她款款走来，虽是一身窄口暗色朱纹罗裳，在冲天的火光下却还是显得如同仙子降临，丽色倾城。

　　芙蓉面，雪玉肌，长长的墨发柔顺乌黑，水眸黛眉，朱唇樱瓣，腰若蒲柳人如花。

　　众人猛吸了口口水，饶是在如此时刻，在场之人还是看得血液沸腾，如痴如醉。

　　有的人摩拳擦掌，意欲在美人面前亮几下子，有的人则是时不时的偷窥几眼，暗想见到了如斯绝色也是死而无憾！

　　她娉婷地走到夜自寒面前，玉手握紧腰间剑柄：“父亲，我虽为一介弱女子，但今日宁可血溅当场，亦不会失了江湖儿女的尊严！”

　　虽然她声音有些柔弱，但高挑的眉毛却煞气毕现，众侠皆是神情一凛。一介女子尚如此，而身为男儿的自己更应当奋勇杀敌！

　　“好！”夜自寒大笑，笑得漆眸中水雾轻泛，“果然不愧是我的女儿，有志气！”

　　在场的诸位长老、掌门亦是纷纷欣慰点头，心中暗挑大拇指，无怪乎江湖传言夜家有女娉婷，才貌双全，惠竹兰心，看来果真不假！

　　且不说这边初见美人颜手足无措的诸位少侠，那厢姬嫣却闭着眼静静地站在青石阶上！

　　简单的碧色衣裳至清至澈，秋风萧瑟吹露了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姿，宽大的两袖无风自舞，带着无法言喻的蛊惑，偏偏又极致的妖娆！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自内向外透出了一股绝代的风华，照耀着整个无光的夜晚。

　　战场之上，她是强者！

　　姬嫣瞧着此情此景，心里有些怀念，那种久违的杀伐之气让她熟悉得几欲忘记了今夕何夕……可当她看见项长歌后，彻底地将她拉回了现实中。

　　“你怎么来了？快回庄去！”姬嫣恼怒道。项长歌不比别人，武艺虽有些功底，但年纪尚幼，再说如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叫她如何向项父项母交代啊，更不用说九泉下的项真了……

　　“不！”项长歌急声道。双眼瞪的溜圆，里隐隐有火光闪现。

　　姬嫣转头瞪了眼随之而来的江之流。

　　四目相对，江之流黑珍珠般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只见他嘻嘻一笑，那形状仿佛在说：“你看，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面对着江之流，姬嫣一阵无力。她只得继续劝说着项长歌。

　　“你可知道刀剑无情？”
　　“知道！”
　　“你可知道极有可能会命丧于此？”
　　“知道！”
　　“你可知道如果你有个万一，你的父母会怎样？”姬嫣使出了杀手锏。
　　……
　　“知道！”须臾的沉默，他还是坚持道。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项长歌皆是断然答道，显然，已是下定决心。姬嫣眉头拧成一团，却又拿他无法！

　　“既然这样，就让他呆在这里吧，也是该见见这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了！”风君玉即时出来劝道，“不如交给我来照顾吧！”

　　“不。”姬嫣皱眉，“还是我来吧！”

　　瞧着那张酷似项真的脸，姬嫣心底一叹：交给别人，真的是放不下心啊，即使是风君玉……

　　眼前一青一碧的身影纠缠，江之流忽觉有些烦躁，于是转身走开了。

　　夜色苍凉，山庄下的敌人如潮水般缓缓向前，无形之中给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而立在高处石阶上的诸位剑客侠士，全部一脸肃杀。

　　“点灯——”

　　空气静谧的吓人。夜自寒忽然扬声命令道，然后又是无数的火把瞬间被点燃，把整个落雁照得灯火通明。

　　山庄下，黑压压的敌人奔涌而来，压迫感强烈的让人窒息。无数道黑影当空飞来，又瞬间即至，顷刻间，庄前空地上的人们，便被清一色的黑衣人包围。可天朝武林的这几百侠士却毫无惧色，纷纷洒着自己的鲜血，为了赢回百年的尊严。

　　人可以没有生命吗？

　　可以！

　　人可以没有尊严吗？

　　绝对不能！

　　所以，他们要斩尽这万万千千的八方高手！

　　所以，他们要踏尸而过！

　　杀杀杀！！！

　　决不能退后一步！

　　他们不是懦夫，他们也有着沸腾的灵魂！

　　冰冷的剑划过的，是谁的喉咙？

　　血流的长鞭扫过的，是谁的头颅？

　　寒光刺眼的刀刃斩断的，又是谁的臂膀？

　　没有退路，退后即使深渊！

　　没有犹豫，哪怕命丧黄泉！

　　那一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哈哈哈！杀得爽快！”一阵张狂的嘶吼响彻夜空，紧接着就是惨叫声响起，斯九州轩辕剑扫过，必是魂飞魄散，那等功夫，那等凶残，仿若地狱浴血的修罗，那清一色的八方高手看着地上一具具同伴尸体横躺在血湾里，再看那早已杀得眼红，面目狰狞的斯九州，皆是胆战心寒不寒而栗。

　　那一刻，他仿如妖魔转世，欲所向披靡，见人杀人，遇神弑神！

　　平日里若见如此，众侠必是又要说那斯九州残暴嗜杀，枉为剑客侠士了。可今日见之，却是大呼杀得爽快，杀得过瘾。

　　江之流一袭白衣，倜傥风流，无相剑快了不乱，精准且稳，只见他飘然跃起，于夜空中剑锋随手一转挽了个剑花，周围敌人便纷纷倒地一片。

　　潇洒轻松仿若游戏，手中无相剑法更是出神入化，似欲逐风而去。

　　无相剑者本无相，变化莫测，幻影千千，这万人之中，谁又能与之争锋？

　　苏羡手中折扇却比任何宝剑还要快，还要准。玉扇所过，不留生灵。饶是杀起人来，他却还是显得谦谦优雅，锦袍丝毫血迹皆无。他一手紧紧拖着早已吓呆了的苏俏，一手杀开一条血路，和江之流合成一圈。

　　四围敌人倒下，却又有新人涌起，似没有尽头。

　　多少个身躯支离破碎，多少个魂魄脱离游荡人间，莫说凶残，世事无非如此！

　　歌崎一剑精准地刺向了来人的胸膛，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大概是常年习惯观察旁人特点的缘故，因此每每总是准确的找到来人的弊端，然后一招致命。

　　最让人吃惊的还是林见茹和夜娉婷两大美人了，只见林见茹手中长剑上下翻飞，所到之处鲜血四溅，又是多少人命丧黄泉。

　　夜娉婷素色长袖舞动，如雪花一样漫天纷飞，可在如此凄凉的夜晚，却又好像黑白无常一样勾魂夺命。

　　林见茹瞧着她冷哼一声，暗提内力于双手之上，剑招速度愈发快了，一片惨叫声先后响起，温热腥气的鲜血扑了满面，她抬手略微擦了擦，继续提剑刺去。

　　漆黑的夜色无情，刀光剑影，连那乌云之后的一轮明月仿佛也被染成了惨淡的猩红色。相信，若是月宫中真有那嫦娥在，也定会愁浓而哀伤，不忍再看。

　　姬嫣一身碧色罗裳，如夜空中的舞蹈者，只是所过之处惨呼声一片。追风剑花点点，如耀日般炫目，又无端让人沉迷其中，心甘情愿赴黄泉。

　　“噗通——”又是一人倒地，再无声息。姬嫣提剑玉立，仰头望着前方的人影重重。拂过的秋风微冷，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而她则是一脸享受的微闭起眼睛。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浴血奋战之时，金戈铁马，她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

　　纵身跃起，一道冷光纵横，生生将夜空划开了长长的缺口，杀戮，她永远是强者！

　　她就如同那用鲜血浇灌而出的莲花，花开之时，清香万里，又夹杂着使世人闻之颤抖的气息，极致清雅极致妖娆，仿若罂粟让人痴迷沉沦，哪怕生命消散。

　　沙场，抑或是杀场，她都是强大的，如果说唯一的缺点，那么也只能是身后的项长歌吧……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黑暗中的战争却无止无休！

　　然，灯未灭，就有希望。

　　当多年之后，项长歌已经成为天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镇北大将军时，忆起曾经的这个夜晚还是忍不住唏嘘，那黑压压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遮挡住了整个星空，唯有前面的娇弱欣长的身影仿若山峰般，阻挡住一切危险，让人心安的去倚靠。

　　初时还好，而此刻，年少的他只能躲在姬嫣的护翼下，竭力闪避那些刀剑。他本就是个三流身手，年纪尚幼体力更是不行，经过长时间的混战，双腿已是软作一团，那铺天盖地的黑影仿若勾命锁，那浓郁的血腥味几欲让他窒息。

　　原来，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本是欲尽一份力，却不想终成了负累。

　　“不——”只听一声惨呼，却是苏俏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眼泪随之缓缓滑落。

　　“没有关系！”歌崎用手捂住肩膀上的伤口，然后用带伤的手臂坚持拿起剑，右侧一人阴笑着提刀劈来，他强自站起加入战斗。

　　看着他右肩伤口鲜血流出，顺着手臂滴滴答答落了一路，苏俏抽泣着，呜咽着，大大的猫眼盛满了泪水，却只能躲藏在自家阿兄身后。

　　血，如秋夜的雨，洒落，汇聚，流淌。

　　黑压压的人无穷无尽，一个人死了，还有另外的人补上。

　　没有时间为同伴哭泣，只能强忍着泪水继续战斗。

　　又是重重的人影围了过来，谁也不知何时这才能完结，林见茹喘一口气，眼前一阵发黑，她狠狠地咬在舌尖上，剧痛使她瞬间恢复清明，当她放眼看到不远处正交手着的风君玉时，才挥动利剑横扫来者。

　　正当众人几欲绝望的时候，无数道黑影如苍鹰展翅，遥遥掠空而来，顷刻间便已至近前，待飞身落地之后，便亦多了重重的黑衣人。

　　“果然如主上所说，可惜……” 许秋明见到这些黑衣人出现并不惊讶，语气却带着几分遗憾气恼，看来途中的埋伏是徒劳的了。

　　在众侠的或惊愕或欢喜中，只见当头几人大步行来。

　　“少主！”
　　“主上！”
　　“公子！”

　　六道身影行至姬嫣、风君玉、苏羡跟前，正是姬开、姬泠、风隐、风桐与苏穆、苏映。

　　“动作利落点。”姬嫣简单的丢下一句，姬开、姬泠顿时明白，纷纷领人上前抽出兵器。“是！”

　　风、苏两家之人见主子亦淡然颔首，也纷纷加入战斗。

　　明二抬首望望天际，悠然道：“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的好时刻不是吗？”苏羡接口道。
　　“所以今夜就彻底的杀个酣畅淋漓吧！”姬嫣挑眉道。

　　三人不由轻笑。

　　“咦？在说什么？”江之流飘身飞来，轻松落于三人面前，方才有了姬、风、苏三家这些人，场面顿时轻松了许多。

　　彼此对视一眼，风、苏笑看着他，讳莫如深。

　　姬嫣眨了眨眼，莞尔道：“不告诉你！”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徒有江之流不明所以。

　　夜色，凄迷。
　　夜风，凌乱。

　　几道身影飞跃而起，为这幽暗的夜晚增添了几抹亮色，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伴着那盛开的彼岸花，是那极致的修罗场拉近了他们彼此的情谊。

　　“哎，有这么多的手下真是好啊！”江之流看着几方的势力错杂纠缠，啧啧赞叹道。

　　姬嫣斜睨他一眼，神色淡淡：“若愿意你也可以。”

　　“哎哎哎——”江之流瞪大眼睛回头，可姬嫣却已是不见。

　　苏羡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西域修罗手，扇随身转，立时一道鲜血扑面！如此大的动作，想不惊动称霸柳州武林的苏府都难！

　　风君玉身形如苍鹰掠过穹宇，直奔人海中的许慧而来。那淡雅的气质始终未变，即使是杀人之时亦如仙般纯净，带着几分怜悯，还有几分遗憾，招数却招招置人于死地。

　　寒风刮过，是谁的眼泪？

　　冷月凄清，可是乌鹊的悲鸣？

　　姬嫣抬头望着夜空，周身光华映射万里，叹无情。然后提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