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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生 ...

  •   他,抬头。
      东方,数次凛冽孤风掀起彤霞,浩荡地噬咬昏暗天空,黄沙低迷的吟吪古老,诵经声沉游隐约的梵唱。
      原来,就算不在天涯执手相望,也竟然会成为遥远。
      单薄的人心在转身慌乱寻找大漠尽头时,就彻彻底底灰飞烟灭。这不是天尽头呵!魂魄多么柔情,却只于黄沙中蜕变成低泣,萦回碧落。
      淡薄的光芒下,风霜迷离。
      孤单的影被拉伸的很长,斜投在粉石地上,静止不动。
      离别,已经很久了,久到岁月,往若尘埃。
      一路从繁华的长安,万水千山,行进到满目苍夷大西北。
      兀自回首,苍茫大地游走的只是倾国倾城的往昔,裙乱步醉的舞蹈云散天际。
      可笑呵,念风月成刻痕,钉在心中,越加的淋漓。
      那天,苍白的容颜,绝舞于生命中最后的落日,妖娆的如丹蔻在水中的氤氲。记忆如何在沧桑里深深烙印,撕扯着更清晰 ?
      今朝,初日如水汽般起浮,长存的寂寞,狂乱了,爆发了,滚滚沙石开始喧嚣。
      步子迈开,已不成稳的向前。
      这是人世间呀,荏苒中风靡,死生中觐见。
      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长久,天地,残忍的变化,日日夜夜的沉寂。于是命运断裂在下一刻,死生不再交接。就这样,这样无闻的消失,不再记忆。
      世人,对了,他还是世人,本该随着风流,崇拜虚诞。
      身上的麻衣土色蓝缕,黑发凌乱不堪,这,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清雅的发髻,月牙色的锦袍,温文的儒生,如此在某个日子中死去,死在那女子的笑容中,粉身碎骨。
      前方,骆驼铃摇晃着浅唱,老人和少女偎依行走,在阳光中沐浴成金。少女的脸很干净,荡漾着未被侵蚀的纯真。
      他侧头,嘴角浅浅的挂着笑,曾经,他的女孩,偏偏带着纯真的笑,离开了他,那样决绝,那样的,狠心。
      那是个落日吧,血色残阳,他的女孩立在湖边,长袖浮动,缠绵的绣衣华丽雍容,她长久苍白素雅的面容,是凄美的妖娆。
      她对他笑,然后转身,走向湖中拱桥,娉婷身姿在晕色中舞动,没有音乐,没有嘈杂,他只见她生命之花逐渐舞败。
      三生三世的愿望!多么可笑的执着。谁不知,那个承诺只是想在等待中,坚定一些。
      无情的挥别,她道是多情山月。绝望的断裂,她道是生命的延续。多情之人,却恰恰是无情。他的女孩哟!从头到尾,明明白白的守护着彼此,直至离去。
      人,之初的信念,真的如此单纯么?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面对,就能解决。这个,他早已经深知。
      那,是好遥远的过去了。
      戈壁的黄沙透着骨子里的残酷,细碎的厮磨,只为留下伤疤。
      他的手,扯住衣裳,一切的迷离,在渐行的风沙中,缓缓,消退。
      他要去的地方,叫敦煌。
      传说,那里有神佛的踪迹,万丈光辉时常扑朔。传说,在那是生命的风口浪尖,一辈子,都没人敢长居下来。
      传说,对他不重要,从一开始,他只记得,他的女孩,想把她一生的愿望留在尘世间,顶着天,盘踞着地。
      已经不远了,途中传道的僧人、喇嘛日渐增多,商旅也渐渐变少,天边的圣土,如此荒凉。
      匆忙间,路人急走的身影擦身而过。石子的凹凸让行人踉跄撞上他,刹那,行人怀中的画卷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低头边捡着边道歉,却发觉他一动不动的呆定住。
      时光,好象回到几年前,他的女孩在人群中撞上他,她怀中的画轴散了一地。
      雪白的画卷铺展开来,身着着书生白衣装的她,懊恼的咬着唇。记得他当时,误以为她只是书生,还惊讶她的纤细和苍白,固执的道歉,固执的要送她回家。
      容拂细,她的名字。
      初听闻,他觉得很怪异,拂细,无故无典,又用在一个男子身上。那仿佛是湖畔杨柳,随风依依,没有密集的细叶,只是几枝如丝般,懒懒的飘摇。
      那段日子,是他一直缠着拂细,因为她的一手好画,而她,烦恼的蹙眉。
      经常出入她家,总是看着她的爹坐在院中,拿着锉刀,带着笑,刻着木雕、石雕。每一刀,仿佛都用尽心力,每一次擦拭,都象对着爱人。
      那样一个温文的人,只有双鬓的微白和美髯告知他的年龄。
      他经常笑着说:“离晚,细细需要耐力来融化。今后,她就拜托你了。”
      这样的语气,很象诀别,当时,他不懂。只知道拂细淡淡的打断她爹的话:“你若如此,我亦然。”说完,然后她继续提笔。
      他不懂他们之间猜谜一样的话,只在想,细细,是男孩子该有的称呼吗?
      带着疑惑问过拂细的爹之后,他赧然。
      她爹说:“你终于有疑问了吗?这么些日子,你与她常常待在一起,她女孩家的闺誉,被你破坏尽了,你说该怎么办好?”
      他呆住了,是要娶她吗?是他迟钝了吗?可是知道后,他反而觉得很高兴。
      拂细回来后,他就那样一直傻傻的对她笑,直到她怒瞪搁笔。
      “你是女子吗?”他问。
      只见拂细瞠目:“你在说什么?”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迟钝的可以。
      此后,他依旧来,但是,心意,已变。
      “公子,公子,你还好吧?”行人的轻推打断了他冗长的记忆。
      “好,我一直很好。”他闭眸,然后转身向前。
      几月风霜,无论风雨,他承诺过,一定,让自己过的好。
      又似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到夕阳斜辉殆尽。
      淡淡朴素古老的歌声传来,月影下,戈壁滩头,长长的影子,读不出的寂寞。
      那是一个僧侣。
      他点头,然后准备错身而过,却听那人低语:“纷纷扰扰,不堪忧。”
      停住,何事纷扰,只怕有了想念,就会踟躇吧!
      “公子可有恼事?”僧侣问。
      “解不了。”他温尔一笑。他不愿解,宁肯沉睡在记忆里。
      “唯情难绝。”僧侣笑道,“我自知。”
      原来,脱于世尘之人,未必忘情。
      既然志同道合,他愿舍弃一夜。
      他回忆曾经他们相遇,回忆他们相知,回忆到那个夜,拂细她爹死去的那夜:
      天无星辰,院无灯火。拂细就一直坐在那,看着她爹的尸体。
      一切,静得可怕。
      他见拂细拿出火折,点起篝火,然后从屋中抱出许多木雕,毫不留情的准备投到火中。
      他讶得连忙夺去,拂细只是望着他,平静的说:“还给我。”
      她爹是自尽的,走的很安详,悄无声息。
      他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只能在心灵相隔很远处,孤单的伴着拂细。苦涩的想,也许就这样的距离。但,他绝对不会后悔。
      他不是一根木头,而是有血有肉。情爱的产生,原本就无关它物,只是寻得了,便成为一生。
      如果做不到放弃,那便只有执著下去。他的情感,是靠点滴积存来的,踏踏实实,难以断裂。他已经走过了那么多个日子,执著下去又何妨?
      分神照顾拂细和木雕,他很疲倦,却有割不断的留恋。因为那一种相伴象是流年的斜辉,暖暖的慵懒的拂过心头,悠静致远。
      拂细,你知道吗?太深的留连会成为一种羁绊,绊住的不仅是你的双脚,还有我们的未来。天长地久,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然而,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就如,我对你心灵绵长的思念。
      直至一日,他无意发现了此幅画卷:淡雅的月色下,水波轻盈,薄雾缭绕,夜深邃沉静,女子纱衣金贵,云袖丝朦,独立竹筏起舞。那女子如诗如魂,震撼着他的心。
      “很美,是不是?”身后响起拂细的声音。他回首,望入拂细静默的眸,“她,是我娘亲。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拂细。”他讶于她的开口。
      “我爹是书塾先生,而我娘却是舞姬。一天,他们遇见了。他们就是平凡的人,爱这种东西,太容易产生,日日的点滴,让它堆积的极深。断不了,他们便不顾世俗的目光在一起。我爹学做木雕维生,虽然苦,但是,很幸福。要不是,”拂细眼中出现愤恨,“那些色性的官役,我娘就不会死。”
      民,永远难和官斗。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如何与之相搏,所以,为了保护亲人,拂细的娘以死捍卫。
      她爹尊守约定,活着直到她有了能够关爱她一生的良人,他才能离开,与他珍爱的人重逢。
      “你可知道,花惟有开的越美,凋落的时候才有更多的人怜惜;你可知道,一些东西原本多么紧密,然而最终却不得不分离的痛苦;你可知道,究竟怎样的痛苦能活生生撕裂一个人的心,而别人深有感触却无能为力的凌迟?”泪水滑落她的脸庞,滑进了他的心中,他又如何不懂,在这么些日子中,他已经望尘莫及,他们的距离。
      “你可以阻止我烧了那些东西,却阻止不了我死去,就像他们那样你懂不懂!”拂细激动起来,“你以为你这样又算什么呢?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拂细……”
      “是你,害死了我爹。”拂细这么说,“我,居然是个帮凶。”她怔怔说道。
      她,不是无心之人。那么多日子的相处,足够透彻了解一个人,也足够温习爱上一个人。
      “原本,我对你爱的不深,甚至它可能不存在。若是分别,时间会使这份感觉消退。可是,为什么你不离开,为什么你要一直待在我的身旁,为什么要让我如今如此深刻的爱着你,为什么要让我爹知道?” 她的声音几近撕吼,带着难以表达的绝望。
      他痴傻了。是真的么?他那么多日夜的苦涩,竟然得到了回应。颤抖着举起手,想触及她,然而,她却先缓缓拥住他,紧贴着他的胸膛,“离晚,请告诉我,一切,不是我的错。”告诉她,此生,她能自私的感受幸福。
      当然,不是你的错。拂细,相爱的人若不生死相随,那么割断他们的才是残忍。活着的那一方是如何的痛苦,靠着那些不复存在的点滴记忆,痴痴的泣血思念。碧落黄泉,仰望掘地茫茫苍凉,仿佛快要触及,最后,却知那只是个影。魂苦了,只愿随着爱人,灰飞烟灭,永不分离。
      死,是最好的归宿。但是,总要了去共同的心愿。
      拂细,你知道那些木雕代表着什么吗?不是纪念,那是为了永远的回味我们的思念。
      他们坦然了,在边缘筹划幸福。
      清风拂面,画纸微扬,他回首,她浅笑。
      若没有那个日暮,他们或许是能到白头的。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渴望达到的距离,竟然不是生死,而是相随。
      花盛开的越美,凋谢时才会让人更怜惜,拂细,你何必如此让我深刻,在你凋谢时,已把那颗怜惜的心,变成了雨中渐渐潮湿的薄纸,在摧打中糜烂,在糜烂中,灰飞烟灭。
      轻颦浅笑,看花随流年流成灰,待到心字缠绵,鱼已消魂,尺素不归。
      垂落的手,闭上的眸,未了的心愿,无法成全他。华丽的画卷,沥血的笔墨,承载着拂细微薄的想念。
      我为你走下去,那么,请等待。
      情在不能醒。他也醒不过来,因为早已心不由己。
      敦煌。
      石壁上,那些神佛庄严人性的模样,是许多人泣血刻上的,就如他的手,每一滴血,都是一句想念。
      或许那也有梦想,每一个梦想后,又是一段怎样的神话?
      年复年,他年华老去,磨砺出沧桑,然而每个夜晚降临,他梦中回到那个庭院,他回首,她,浅笑。
      终于,一个日暮,所有的愿望成为了现实。
      他,满脸岁月的痕迹,已没有当初文人雅士的清俊。
      坐在几丈高的石洞外的石盘上,俯视苍生,平视天际,金色的夕阳镀染整片土地。还有他苍白的发。
      拂细,拂细,拂细,拂细……
      你听到了吗?记得当初相约的湖畔烟花,你在烟花下绽放。此际,烟花燃起,你笑容中荼蘼。
      她的舞,记载在难以消失的东西上,一如在他心中。
      记得?花,深处,你旋舞。
      烟花尽头,你依然,在我身旁。
      颤抖的伸出手,你还像当初,轻轻偎依我的胸膛,而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极度的绚烂,才会带来黯淡。
      夜,缓缓升起。
      淡淡朴素古老的歌声传来,月影下,戈壁滩头,长长的影子,读不出的寂寞。
      僧人淡笑:
      那一天,香殿经雾中,蓦然之间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
      石盘上,仿佛听见她的声音,他慢慢回首,身后,她浅笑。
      还记得初相遇,白衣的局促,陌生的回头。
      他抬首,永远的凝望烟花尽头,烟花尽头,她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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