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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杀手不太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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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表盘上红色提示灯亮得刺眼,李惟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的安全带系上。”
没有回应。
他再次重复:“把你的安全带系上。”
黑发青年听见身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没有起伏,毫无情感,但他听不清,就像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忽明忽暗的光亮。脑子好像是要停止运转,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他已经彻底没有了时间观念。
李惟像是一台复读机:“把你的安全带系上。”
青年隐约知道驾驶座上的人在重复同一句话,但是他不但听不清,连旁边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感受着满手的腥甜粘腻,连呼吸也没刚才那么疼了。我要死了,他想。
知觉还在,青年能感觉到车速下降,加速度不至于让他拍在挡风玻璃上,事实上他的背部根本没有离开座椅靠背。
车子向□□斜,好像是男人下了车,紧接着,他旁边的门被打开,冷风贯穿整个车厢,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男人在他身上盖了件衣服或是毯子,又从他面前趴伏而过,他能感觉到男人呼吸产生的热气擦过脸颊。
李惟啪地一声给青年卡上安全带,他能清楚地看见青年脸上的痛苦之色,突然紧闭的双眼和紧皱的双眉,毫无血色的皮肤和苍白的嘴唇。严格来说并不是毫无血色,在他一刀捅进那个胖子的眼珠子里时,青年的脸上被溅了星星点点的血滴,现在已经凝固成了黑色。
还能感觉到安全带压迫在身上产生的疼痛,对青年来说这是好事。
这是一条通往港口的国道,没有路灯,凌晨三点只有偶尔的大货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李惟猛踩油门,车速迅速飙升到一百三,道路年久失修,更快的速度只会导致翻车。
今晚是李惟的第一次失误,他的脸暴露在一个难缠的流氓组织眼下,他必须从港口坐四点半出发去华国的货轮,否则他会沾上大麻烦。有钱能使磨推鬼,一个偷渡的名额很轻易就能搞到。在这之前他需要把青年扔到海里,将他扔在路边只会让警察更容易找上他的家门。而把青年送医院?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个杀人犯,不是救世主,一个小时的时间仅仅够他把车开到东海岸港口,而最近的私人医院在一个半小时路程的相反方向曼特城。
李惟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他本来应该在货轮上的某个小房间内等待开船,而他们的前方,是理查德的医院。
理查德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秃顶坏脾气老头,李惟对他的尊敬完全来源于他精湛的医术。
“噢,lee,这可是你第一次送人来我这治疗,他伤得可真重,肩膀一刀入骨,腹部一枪,幸亏上帝保佑,这个孩子没有被伤到重要部位,但失血过多,可能会有短暂性失明失聪的症状。噢,幸好他是A型血而不是什么稀有型,这简直太幸运了。请递给我一把剪刀,谢谢,苏姗从来不上夜班,只能麻烦你帮我了。lee,这是你什么人?他是纯种的黄种人,而你只拥有二分之一的亚裔血统,他一定不是你的亲兄弟。噢抱歉,他还是有可能是你的亲兄弟的,当然我把这种可能排除在外。”
理查德双手迅速取弹、止血、缝合,嘴上碎碎不停:“那么就只能是你的恋人了,因为你没有朋友,这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你小子眼光不错,黄种人一向有一种劲瘦的美感,四肢也不像白人一样宽大,这孩子看起来是个小美人。lee,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墨西哥竟然有这样的小美人?”
李惟瞥了一眼昏睡的青年,终于开口道:“不,在华国,他长得很一般。”
理查德睁大了双眼,抬头纹能夹死一只苍蝇:“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他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又摸了摸青年的头骨:“你看这标准的头型,噢,即使隔着氧气罩也能看见他挺翘又不夸张的鼻梁……”
李惟没心思听理查德的赞美,青年最起码要修养一个星期才能下床,海上的颠簸不利于青年恢复,而航班必定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呆在理查德这里并不十分安全,因为这里并不隐秘,所有人都能来这里看病:“给我充足的药和纱布,我马上就走。”
理查德看看时间:“伙计,现在是上午七点半,你能去哪儿?何况路上行人这么多。”
李惟站在纱窗前看着路上的车流:“理查德,请为我准备两套衣服和一辆汽车,谢谢。”
理查德摇摇头无奈道:“好吧,祝你好运。”李惟自己就是经常受伤的人,他知道怎么照顾病人,不需要过多的叮嘱。
杨言醒来时只觉得嗓子要冒烟一样干渴,连眼都来不及睁开就嘶哑道:“水……”
然而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有人立马关注到他,慢慢睁开眼只发现自己还带着个氧气罩,环视一圈,这里并不像是病房反而像是一间卧室,但非常简陋,他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两层褥子,周围散乱地堆放着医疗器械。
他试着动了动,想用手撑起身子,结果刚一用力就觉得胸口和腹部锥心一样疼,疼得他头晕眼花,缓了整整两分钟才喘开气。
嗓子太干,让人有种想吐的感觉,杨言歪头看了一圈,恰好左手边有半瓶矿泉水。
李惟进来看见的场景是这样的:青年脸色发白,眉头紧皱,眼睛倒是异常明亮,下半张脸和脖子上全是水迹,褥子也湿了一大块,左手边是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和氧气面罩胡乱堆在一起。
李惟走过去蹲下,拾起湿漉漉的氧气罩放到一边,杨言注意到男人精神不是很好,气色很差,下巴上有三四天没刮的胡茬,眼底发青,身上有从室外带进来的风雪气息。
男人收拾完之后出去,没有关门,杨言头抬不起来,只能拼命转动眼珠,可以看见他呆的地方是大概一所简单装修后但没有任何家具的公寓房,往窗外看并没有建筑,所以应该是某栋公寓楼的高层。
还没来得及想其他的,男人端了食物进来,放在杨言枕头旁边就径直出去了。
杨言斜眼一看,是便利商店里买的三明治和汉堡,还有一盒纯牛奶。
李惟一个小时之后返回这里,只看见青年闭上眼睛又睡了,眼球在眼皮下面小幅度转动,嘴角抿得很紧,左手还握着的空牛奶瓶被挤压变了形,三明治吃了一半,汉堡一动未动。
杨言是被疼醒的,肩膀上的纱布还在渗血,纱布粘着皮肉,撕开的时候他简直疼得喘不上气。男人的手法娴熟,看得出来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
肚子上的伤口更疼,身体没法蜷缩,杨言只能弯起膝盖尽量分心,想些其他的,例如男人是谁,职业杀手还是雇佣兵,或者只是个连环杀手惯犯;为什么男人不杀他反而要救他;这是哪里,他们还在墨西哥境内吗;他的领导同事找不到他报没报警;今天是几号了……
李惟看着青年蜷缩的脚趾,颤抖的脚踝,紧实的小腿,往上看咬出血的嘴唇,因痛苦而扭曲狰狞的一张脸。苍白,扭曲,脆弱,毫无美感可言。理查德没有给他准备止痛剂,他眼睁睁看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紧皱皮肤缓缓展开,额头青筋逐渐淡下,呼吸归于平稳,青年闭上充血的眼睛,嘴巴张开闭合:“谢谢。”
他检查了尿袋,青年并没有失禁,对身体的控制力很强,恢复得也快,他们很快就能踏上回国的旅程。
杨言没有挣扎,乖乖配合,他不知道他昏迷了几天以及期间男人给他换过多少次尿袋,现在才害羞尴尬什么的就晚了点。不知道男人给没给他擦过身体,大概是没有,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头发上飘过来的油味儿,差点把自己恶心到,幸好下身并没有粘腻的屎尿感。
男人在他左手边放了杯水,水里插了根吸管。基于对男人身份的猜测,对方能把他照顾到这份上已经相当不错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泡肿然后漂浮在大西洋里再被鱼虾啃食的准备。
就这样不言不语地过了三天,杨言除了在换纱布的时候有机会动那么一下,其余时间都在原地僵硬地跟尸体一样躺着。伤口疼得他睡不着,身体的僵硬更是让他只能无奈苦笑,尤其是屁股一直在承受身体的重量,此时更是酸痛无比。靠他自己根本坐不起来,稍一用力肚子上的伤口就像是要崩裂开。所以在男人再一次进来的时候,杨言第一次打破了沉默:“你,能不能帮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