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顾明思钰

23、【二十三】

　　秦般弱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整理着今天‘地府日报’的新闻。她用钢笔在版面上誊写下娟秀的小字——

　　“惊！地府官员居然在大庭广众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就是谢必安先生按惯例带回一只新鬼入了地府，顶多就是因为少了范无救的协助，谢必安的动作变得粗鲁和慌张了些。

　　“触目惊心！本年度投胎人数达最高峰！”——正文里，秦般弱按阎王的意思循循善诱，告诉大家生命美妙，生命伟大，你们赶紧投胎去吧，不然地府该挤不下了。

　　“刚刚，飞流先生发话了！前琅琊阁主蔺晨彻底慌了：在人间的时候我就不该放过你！”——其实只是飞流一句话引得蔺晨喷了饭，而已。

　　地府最近发生的事情过于的鸡毛蒜皮，无聊到在一边吃着苹果围观的汪曼春都看不下去了。

　　“阴阳交界裂缝不管了？南田洋子的下落不问了？范无救无故被贬职的原因不追究了？汪曼春的心脏不要回来了？”她嘴皮子一掀，像是吐苹果核儿似的往外吐话题，每一个都比登报的精彩。汪曼春曲起手指，指节敲一敲桌面，恨铁不成钢的：“你说说我这话题，每一个放上去，都是大热门吧！还好地府也就你一家官方卖报的！不然这销量我都替你担心！”

　　秦般弱不恼，也不解释，眼微微一斜，似笑非笑的：“你腰不疼了？”

　　汪曼春立刻把脖子一缩，装作若无其事的，默默地继续啃起了手中的苹果。

　　秦般弱嘴角勾一勾，露出个嗔的模样。她取出另一张白纸，在上面徒手画出几道笔直挺拔的线，将白纸分出大小好几个板块来。

　　汪曼春不知道秦般弱为什么又重写一张报纸，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她在正中央留出一个最大的版面。秦般弱在最大的版面上，一笔一画写下：前滑族摄政王长女秦般弱与前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大婚。

　　汪曼春看着这标题，想害羞，但没害羞出来，反一咧嘴，笑了。

　　秦般弱偏首去看她，“这个话题如何？”

　　“极好。”汪曼春像吃了蜜，嘴巴甜甜的，心也甜甜的，笑意化作一汪蜜水，顺便也暖了秦般弱的心。

　　秦般弱和汪曼春的婚礼，在地府像是一朵烟花，炸出一片亮丽绚烂。

　　秦般弱的人缘极佳，婚讯传出后，无论是谁都想来参加典礼，并且看一看这对双胞胎似的璧人。

　　首先应邀的，当然是白无常谢必安。

　　他最近不要脸极了。因为所有事情都解决的稳妥而又顺利，所以谢必安改变了原先对汪曼春的消极态度，整日自诩是‘汪曼春和秦般弱的媒人’，居功甚伟，在秦汪二人面前连尾巴都要翘起来。汪曼春一日能被他生生‘气活’好几回，还得靠秦般弱把这个失心疯的打出门去。

　　“你们成婚，我肯定得当个伴郎吧？”谢必安这日又来做客，他翘着二郎腿，抽着从人间买来的香烟，活脱脱‘二世祖’的放浪模样，看的汪曼春心里一股气直往嗓子眼冒。

　　她‘啪’一下，将烟灰缸磕到谢必安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当什么当！谁是郎？！”

　　“那——”谢必安起先想反驳，但眼珠一转，看了看面前虽然板着脸但依然艳若桃李的汪曼春，又看了看她旁边侧身对着自己，一脸认真的誊写报刊，两耳不闻窗外事，娇艳而不自知的秦般弱，登时咽回了口中辩驳的话，改了口：“我当个司仪！”

　　汪曼春让他即刻死心：“司仪已经被你哥哥预定了。”

　　“范无救什么时候这么积极？”

　　秦般弱忽然放下了笔，扭过头：“我邀请的。”她揉了揉酸胀的手，接着说：“无常哥，你近日如此得闲？”

　　“是啊。”谢必安满脸怡然自得，“最近我哥被放出去重新干活儿啦。我就解放了。”

　　“曼春，般弱。”说话间，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哦，谢大人也在呀。”

　　——这是第二个应邀的。馄饨摊的张老板。

　　相较于忽然翘起尾巴耀武扬威的谢必安，张老板保持着他一贯低调的良好品行。对于秦般弱和汪曼春的婚事持着美好的祝福和适度的帮助。这也是为什么秦般弱心里吃醋张老板和汪曼春亲密友谊的同时，也愿意邀请他来参加婚礼的原因。

　　“在的！”汪曼春的脸变得极快，上一秒对着谢必安还是一脸气的恨不能要吃了他的样子，下一秒对张老板就瞬间和善可亲起来。

　　“我来给你们送份大礼。”张老板说。

　　汪曼春探眼去看，只见张老板手上提了一个保温桶。她便笑道：“怎么？大礼就是你亲手做的馄饨吗？”

　　张老板笑一笑，把保温桶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热气氤氲，模糊了张老板的笑靥。汪曼春嗅到熟悉的味道，正是她每天都吃的馄饨，印证了她的猜测。

　　“喂，我说你也太敷衍了吧。这馄饨每天我们都能去你那里吃，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汪曼春不等张老板开口，就先抢白。

　　张老板笑眯眯的说：“是啊。以前是普通的东西，可以后就要变得稀罕了。曼春，我等不到她，打算参加完你们的婚礼之后就去投胎去。”

　　“啊？！”汪曼春一听，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般弱在一边倒是丝毫不惊讶，她只是对张老板微微点一点头，“希望下一辈子你能够幸福。”

　　“多谢你了，般弱。”张老板说着，把保温桶推到汪曼春和秦般弱的面前，“快吃吧，这是我刚刚烧好的。”

　　“多谢你了。”秦般弱接过保温桶，找来两把勺子，递给还回不过神的汪曼春。

　　汪曼春呆愣愣的，像是一块板子似的站在原地。半天她才开口，说一句：“你去投胎，她怎么办啊？”

　　张老板脸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微微笑着的神情。他回答汪曼春说：“如果她回来了，就麻烦你们告诉她一声了。”

　　汪曼春仰着脑袋，长长叹一口气。她低下头去的时候，接过那边秦般弱等着她接了很久的勺子，一大勺一大勺的舀起馄饨，送到口中。

　　张老板今天做的是荠菜肉馅儿馄饨。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满满的汤汁，是汪曼春最喜欢的。

　　秦般弱瞥汪曼春一眼，见那小姑娘红着眼眶，鼓着塞了满满馄饨的脸颊，忍不住伸出纤指去戳一戳她。

　　汪曼春不满的横着眼睛看她，“干嘛啦。”

　　“嘴巴鼓鼓的做什么？好好吃馄饨。”秦般弱有点儿像个宠溺孩子的母亲。

　　这时候，一直沉默在一边的谢必安忽然闷闷的开口了：“张老板，其实你要等的那个人，她已经……”

　　“不用说了。”张老板笑呵呵的打断了谢必安接下去要说的话，“如果她真的需要我的话，无论我在哪里，她都能找到我的。”

　　“……好吧。”谢必安呆呆的看着张老板，一句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张老板看了看汪曼春和秦般弱，又向谢必安点了点头，“那么，我先回去了。婚礼上我们再见。”

　　汪曼春抬起头，带着油渍渍的鼓嘴巴和张老板挥手再见。

　　直到张老板的身影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里，汪曼春才吞下嘴巴里的馄饨，说：“她魂飞魄散了吧？”

　　汪曼春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必安浑身一激灵，“喂喂喂，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汪曼春翻了个白眼，慢条斯理的舀起碗里的一个大馄饨说：“你也不用说，我看他也知道，否则怎么会突然要去投胎，又打断你刚要说的话。那不是张老板的风格。”

　　“是啊。”秦般弱在一边慢悠悠的接话，“关于她的消息，张老板放下多少重要事情都要听的。”

　　“谢必安你过于愚蠢了。人家明明不想听你还要上赶着去说。张老板没打你只能说明他人帅心善。”

　　汪曼春做出的最后总结，让秦般弱当了一下午的裁判——来判定汪曼春和谢必安五场斗兽棋的结果。

　　到了夜幕深沉，谢必安趴在桌上，难以置信的疯狂委屈：“怎么可能呢？！我叱咤斗兽棋坛千百年了！怎么会输给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你是不是买通秦般弱了？！”

　　汪曼春坐在谢必安的对面，得意洋洋的捏着一枚虎，骄傲无比：“你说话注意点儿，你现在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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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曼春和秦般弱最后的单身之夜，就在谢必安难以置信的嚎叫声中度过了。

　　第二天，汪曼春和秦般弱的婚礼在地府众人的见证下开始了。

　　黑无常充当司仪，将一场原本就极为盛大的婚礼举办的更加隆重。白无常坐在下面，搭着张老板的肩膀探头探脑的感慨：“地府都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是啊。”张老板微微笑着，“有好几十年了吧。”

　　“这么有生气，像在人间一样了。”白无常揉了揉鼻子，翘着二郎腿，把脑袋一歪，凑在张老板耳朵边上，“神奇的女人，明明送来的时候还是个麻烦，谁知道谈个恋爱就解决了。早知道我——”

　　“您还是省省吧。”张老板笑着把白无常靠在他身上的脑袋推开，“这又不是随便谈个恋爱就能解决的。”

　　白无常被推开，满不在乎的揉乱一头卷发，“是啊。这可真是缘分。”

　　张老板没有再接话。他看了看远处，满含幸福笑意的秦般弱握着汪曼春的手，和她切开婚礼蛋糕，他转过头去，看一看身边撑着脑袋吊儿郎当的白无常，轻轻的说：“无常先生，那张某就在此别过了。感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

　　白无常愣了愣，抬起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才把掌心背对张老板，挥了挥，“去吧。”

　　“来世见。”

　　张老板低眉，留下此生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往孟婆桥，向下一世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