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远山》葵湖谷

1、楔子

　　农历二月初八，春寒料峭，纪府悄悄办了场喜事。

　　结婚的这位小姐叫纪温慈，旧州豪贵纪明礼老爷子的亲孙女。纪明礼是旧州城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儿子儿媳早逝，只留下这一个孙女，世人皆以为这位掌上明珠的婚礼定要大操大办，不曾想竟这样不声不响的完婚了。

　　纪明礼喜欢热闹，这是人尽皆知的。

　　而这次纪大小姐结婚的消息，还是人们从报纸上的一个小角落发现的。

　　大家都猜这里面有猫腻。

　　一个月后，有没有猫腻不再有人提，因为有件更惊奇的事发生了。纪家登了讣告，那位新郎官过世了。

　　风光一时的纪家大小姐一夜间成了寡妇。人们纷纷感慨，纪明礼当年何等风光，在旧州城里说一不二，人人望而生畏，如今却频频送走黑发人。

　　一场富贵，不过云烟渺渺，到头来最珍贵的，还是身边人。

　　不知从哪开的头，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传开了。流言说，纪家的那场婚礼，是冥\婚，纪明礼的那个孙女婿，早就死了。

　　这事传的有鼻子有眼，不少人都信了。纪温慈是整个旧州城看着长大的女娃，一直没听说和谁家定了亲，婚礼也办的遮遮掩掩，这下全都说通了。

　　不少人问为什么，有的人说是纪温慈情真意切，还有人说是纪老爷子舍不得孙女嫁人，干脆耍点手段彻底把孙女留在身边。

　　信前者的人居多。痴男怨女，自古是段佳话。

　　更奇的是，纪家一直没人出来澄清，这完全不像纪明礼的作风。他是从来不吃亏的。这似乎更加坐实了谣言。

　　就在流言四起之际，纪家抛了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纪家除了纪温慈，还另有一位二小姐。

　　纪明礼曾有一阵走背字，儿子儿媳都时候没的，他心里害怕，就把刚落生的二小姐送到老家去养，现在才给接回来。

　　四月十六是纪二小姐生辰，纪明礼给全旧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发了帖，邀大家来一同庆贺，也算是正式宣布二小姐的身份。

　　不出意外的，虞家没收到帖子。

　　虞府。

　　“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纪温慈刚死了丈夫，这边就开始敲锣打鼓，为新孙女庆生。”虞家麒放下手中的报纸，语气颇有讽刺意味。说一句不解气，转首又跟身边的男人说道：“二叔，他们几乎把整个旧州城的人都请了去，唯独晾着咱们虞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被叫二叔的男人长虞家麒几岁，更稳重些，并不似虞家麒那般怨声载道：“请了也不会去，何必做面子功夫。”

　　可十七八的男孩子把面子看得比天重，虞家麒不服气地说：“简直不把爷爷放在眼里。”

　　虞家麒口中的爷爷名虞景天，和纪明礼同辈，早先两人一起跟着前清的九爷做事。旧州原是九爷的地盘，后来九爷过世，纪明礼独大，虞景天看着眼红，自己另立门户，竟也顺风顺水，如今在旧州城能和纪家分庭抗礼的，也就只虞家这一户了。

　　两家不对付是自然的。但也没打起来过，只是谁也不理谁，像极了大姑娘闹别扭。

　　纪明礼不许纪家人搭理虞家人，虞家人也不搭理纪家人，这些年倒也相关无事。

　　规矩既然有人定，就有人不愿意守。虞家麒一直觉得窝囊，巴不得两家咬起来才好。

　　虞景天就这一个孙子，平时紧宠着，对孙子犯的错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虞家麒有爷爷庇护，自然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心上。整日无事可做，就喜欢对着报纸骂纪明礼。

　　见二叔替纪家说话，忍不住埋怨：

　　“你怎么总向着纪家，难道怕他们不成？”

　　二叔只比他大十岁，却长一辈，他不服气这点，总喜欢挑衅这个小二叔。

　　但二叔懒得计较，他合上正在看的书本，对虞家麒说：“随你怎么想。”

　　虞家麒最讨厌他这副不愿和自己一般计较的模样。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是个大人了，不应该再被当作小孩子。于是大叫：“虞昳怀，你少自以为是，不就比我大十岁。我叫你一声二叔，算是敬你，你别……”

　　虞家麒想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虞昳怀抓住间隙，反问他：“别怎样？”

　　有些人就是天生有不怒自威的本事，虞家麒被这么一问，胆虚了，打算囫囵过去，于是耍赖说：“总之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那你总要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虞家麒鼓着气，此时就算让他到天上摘星星，恐怕也会照办不误。

　　“证明你已经有了成人的思维和能力，而不是只会嘴上耍狠。”

　　虞家麒怕激，既然二叔这么说，他就一定要证明给他看。正好爷爷和父亲去了上海，家里只剩他和虞昳怀，没有长辈庇佑，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虞家麒转了转眼珠，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去纪家会一会这个二小姐如何？谁先往她身上泼一杯热水，就算谁赢。”

　　话音刚落，就看见虞昳怀皱紧了眉头，神色紧张，虞家麒以为他是害怕，便揶揄道：“怎么样，你不敢？”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虞昳怀的眉毛方舒展如常，语气云淡风轻：“当你有什么，原来还是小孩子把戏。”说完便想回房歇着，不再理他。

　　虞家麒跳脚，拽着虞昳怀的衣角不让他走，“这是长虞家脸面的事情，爷爷当年就泼过纪明礼一坛女儿红，难道你觉得爷爷也是小儿脾气？”

　　虞景天临走前交待虞昳怀一定要看好虞家麒，别叫他闯祸，这才刚走，虞家麒就开始想一出是一出。虞昳怀被缠地没了脾气，干脆说：“随你。”

　　一家子人都护着虞家麒，从没让他吃过亏。虞昳怀也没对他抱太大期望，只盼他安心享荣华富贵就好。可他偏偏坐不住，想拔老虎须。让他碰壁也好，回来自有虞景天收拾他。

　　不过，虞昳怀提出了个小小建议：“大男人泼女孩子热水实在不太高明，你能泼上纪明礼才算厉害。”

　　“好，就听你的。”

　　虞家麒开始盘算自己如何混进纪家，再如何混到纪明礼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