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喵指南》罗桉

5、你等着我

　　旧实验室里，众人看出唐妙理心情不好，心有灵犀地选择了不去触霉头，一个个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课本，静如鹌鹑。

　　唐妙理就更烦了。

　　她连着被两个高个子的女性生物堵了心，憋屈地呆在这破学校里。
　　结果，连她可爱的小弟们都不肯跟她讲讲话。

　　她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人吗！
　　——行吧，她还真是。

　　唐妙理东想西想、胡思乱想，越想越生气，气得直晃腿。

　　——想通了！所有比我高的女人都是坏人！

　　紧接着，她就被一个站着和她坐在讲台上刚好一般高的高个儿“女人”抱下了讲台。
　　——用的还是抱小孩儿的手势，掐着腰托了下臀的那种。

　　唐妙理条件反射的肘击动作在看到对方面孔的时候生生停住。
　　——对方肩窝里还有她满载重力加速度的一拳头呢。
　　于是这一肘子不尴不尬地挥了空。

　　“完了完了这谁啊要死吧——”
　　“上一个这样冒犯老大的坟头草几米高了？”

　　不过他们意料中血溅三尺的场面没出现，来人非但没挨打，还和颜悦色地揽着他们暴躁老大的肩膀。

　　宋安之笑眯眯，“你们老大，借我一会儿？”
　　唐妙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地鼓着嘴瞪她。
　　宋安之很想告诉她，这个表情的意思不是“我超凶赶紧滚”而是“我超萌快来戳”。

　　可能是因为没人来的缘故，实验楼的洗手间意外的干净，明晃晃的日光从上方的窗口照下来，柔和了宋安之稍显锐利的五官。

　　让唐妙理有种被温柔注视着的错觉。

　　宋安之把一个帆布袋递给她，“这是我初一时候的校服，没有穿过，你试试。”

　　唐妙理愣了一下，打开袋子看见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
　　宋安之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外套，转过身去。
　　唐妙理抿着嘴，把帆布袋挂上挂钩，松开梅红色晾衣夹，褪下裙子。紧接着交叉双臂，脱下不合身的男式T恤搁在一边。

　　唐妙理没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安之习惯了住校，也习惯了室友洗澡更衣的样子。
　　可听着唐妙理脱衣服的声响，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件很冒犯的事情。

　　她浑身燥热，血液都往脸上涌，脑子里却走马灯似的跑得飞快。
　　她听见唐妙理褪下裙子，心底勾勒出她瓷白的大腿；听见唐妙理脱去上衣，露出了墙头上惊鸿一瞥细瘦的腰，还有马卡龙似的，微绽的胸部。

　　她听见唐妙理把换下的衣服放在一旁——
　　那么现在的她身上只有那件……与她本人风格严重不符的白底小雏菊波点。

　　宋安之觉得自己快疯了。

　　唐妙理很快穿好上衣，又套上裙子。
　　这条制服裙长度刚好，卡扣也不松不紧。
　　唐妙理拍了拍裙摆，冲前面的背影道，“谢谢你，很合适。”
　　——能得到一件免费又合身的衣裳，唐小姐这句感谢是真心的。

　　宋安之如释重负，吸口气转过头来帮她系领结，指尖从唐妙理颈后轻轻划过，撩开她披散的头发。
　　唐妙理看着她曲着腰，别扭地弓在她身前理蝴蝶结，忍不住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衣服啊。”

　　“我本来要的是XXL，”宋安之道，“结果错拿成了XXS……”
　　“我没仔细看，收下以后直接洗掉了。上学那天才发现，我手都伸不进去。”

　　唐妙理扑哧笑出声。
　　宋安之也笑，“这不刚好便宜你了。”

　　唐妙理换衣服很快，宋安之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她拉开洗手间的门冲唐妙理道，“走吧，准备上课。”

　　唐妙理站着没动，闷声说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宋安之又关上了门，很耐心地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唐妙理咬咬牙，垂着头道，“对不起。”
　　宋安之愣了，抚了下她后脑的头发，顺势让唐妙理抬起头来。
　　那人小猫似的杏眼清清亮亮，眼眶有点红，偏过头抿着嘴又不说话了。

　　宋安之把她单独喊出来的时候，她以为宋安之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耍赖逼她包庇，又重重一拳头打伤了她。
　　还借着她的名义，当着近千学生，对着巡查领导，把秦主任骂了个底儿掉。

　　——我给你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你不来骂我，把我弄出来干吗？
　　唐妙理想不通。

　　然后宋安之给了她一套新制服。

　　宋安之愣了一下，有点无奈的笑了笑，弯下身子和她对视，说，“好。”
　　“对不起。”宋安之说。

　　“我不是要你说——”
　　唐妙理的话被宋安之轻触唇上的食指打断，她只好看着宋安之温和深邃的眉眼。

　　“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校董会和相关部门还需要时间处理。”
　　“只能委屈你，再等一等了，抱歉。”

　　唐妙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长了满身的刺，习惯了张牙舞爪地自保。
　　但被一个看起来清贵又疏离的人认真注视着，听到为她自己所受的一点习以为常的不公正而道歉的时候，唐妙理真的感觉到了无所适从。
　　——我配不上你这般对待。

　　“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大麻烦？”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你是指你的发言？”

　　唐妙理点头。
　　她想到乱成一团的操场，相互指责的主任，带着埋怨的西装女人——
　　她把这场精心准备的开学典礼搅得稀烂，还把骚乱铺陈在上级面前，碾碎了这所名校昂贵的虚荣。

　　“没有。”宋安之道，“完全没有。”
　　“相反我们非常感谢你为维护致远名誉做出的努力。”

　　“你们？”
　　宋安之眨了下眼，很笃定地点头，“对。我，以及致远校董会。”

　　一刻钟前的校董会议室。
　　虽然她的证据仍不够坚固，但能够说明，至少在本学期内，致远中学教导主任秦桂露，违规将原二十九中学生排除在了重要联考之外。
　　而参与教育部门组织的统一考试，当然是学生受教育权的重要部分。

　　秦主任失声跌倒的时候，在门外驻足倾听的白色西装女人施施然推门进来。

　　“苏，苏校长！”
　　被称作苏校长的女人面上的微笑亲切又随和，秦主任却只觉脊背恶寒。

　　这位名誉校长四年前大举入资，手握致远近半股份，权力无人能及，却懒于管理，几乎从不插手日常事务。
　　但没人敢忽略她在致远的分量。

　　苏芸不疾不徐地安顿好市领导，还沏了壶普洱茶。趁着水开的功夫，她把宋安之拉到一边儿讲话。

　　“妈……你怎么来了。”
　　“嘘，外边呢，喊什么妈。”
　　宋安之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苏校长。

　　苏芸拍拍她肩膀，“做的不错。”
　　宋安之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不管教学，也不是由着这种人败坏学校的。”苏芸解释道，“早想动她了，滥收礼金。”

　　宋安之的眼睛亮了。
　　苏芸笑了笑，“放心吧，后面的交给你娘。”
　　“好！”

　　刚刚广播里听见苏芸“三天内解决”的承诺时，她就猜到她妈会有动作，如今更是放下心来。

　　“想要什么奖励？”苏芸挑着眉看她。
　　“我……”宋安之想了想，“我想转去十一班。”
　　苏芸似乎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点了头，“可以。”
　　“那你动作快点。”

　　看到宋安之疑惑的神色，苏芸道，“我刚才和那位‘宋安之’同学说了，九点准时上第一节课，我安排了生物组王老师去带。”

　　“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厉害，开学才多久，就给我又领了个姑娘回家。”
　　“……妈！”
　　“喊苏校长。”苏芸道，“那套你拿错的小衣裳还在我办公室吧？给我二姑娘送去。”
　　“还害人带个红夹子，寒碜谁呢！你快一点去！迟到扣分！”

　　宋安之隐瞒了苏校长就是她妈这件事，把秦老师收礼金，校董会计划处理她的事情讲了，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叫她放心。

　　“别怕，你做的是对的。”
　　——她是错的。你等着我。

　　唐妙理看着宋安之，那个人眉眼温柔，好像在说，你说的是真话，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永远在你身后。
　　她有一瞬间掉眼泪的冲动。

　　两人走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上课铃还没响，生物老师正在准备间收拾器材。
　　唐妙理惊觉宋安之还在十一班，赶忙打断了围着宋安之自我介绍的一帮小弟们。

　　“宋姐，我叫谭犇牛，因为我爷爷算命，牛能旺我，你叫我大犇就好！”

　　“宋姐，我叫贾西贝，西贝贾……你可以叫我西西——”这是那个声音细细的姑娘。

　　“宋姐久仰，我是吴思凡，唐老大一直叫我小眼镜！”

　　宋安之居然还悠闲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你，物竞冠军。”

　　“你们还有完没完啦！”唐妙理叉着腰把猴儿们赶回教室里，众人嬉笑着跑开。
　　——能把浑身不爽的校霸顺毛送回来，这位的能耐配得上一句“姐”了，怎么能不赶紧讨好一番。

　　“还有你！还不回教学楼！知法犯法？”唐妙理回过头冲着宋安之，凶神恶煞。
　　“唐妙——理同学啊。”宋安之故意把她的名字拖长音，听起来像是“喵”字一样。

　　“……干嘛！”
　　“未来三年，请多指教。”宋安之上前一步，垂眸轻轻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她的嗓音依旧清冽，像是沁过的西瓜冒着冷气，却带着毫无保留的温柔。

　　“你——”
　　唐妙理这才明白，宋安之的“等着我”是这个意思！

　　这个满口规章制度、张张嘴就扣光了她一学期操行分的道德标兵，居然反叛到放弃了她循规蹈矩、顺理成章的精英之路？
　　就为了一个翻围墙、讲胡话的暴力小混混，为了一群烂泥地里摸打滚爬的差生——
　　她打算拿自己当筹码，逼致远正视十一班！

　　“你疯了吧！”唐妙理脱口而出。
　　——回去！你不值得！
　　她想赶她走，却发觉自己毫无立场。面对这汹涌而来的好意，她输得丢盔弃甲，毫无招架之力。

　　“不要孤立我吧，唐老大？”宋安之偏了偏头，又靠近了她一点。

　　唐妙理不吭声。
　　“相信我吧。”宋安之无奈地牵起唐妙理的手，强行握手言欢。

　　唐妙理捏紧她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
　　“……请多指教。”

　　宋安之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脚跟踩在座椅的横杠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小团。
　　她抿着唇，鼻头小巧挺翘；抬起眼睛看老师写板书的时候，能看见长而密的眼睫毛，光映下来，像是洒满荧光的蝴蝶翅膀，忽闪忽闪的。

　　和宋安之记忆里的那张侧脸重叠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见过你？
　　——这些事都理所应当，根本报答不了你分毫。

　　虽然是“临危受命”，但王老师依旧高质量地完成了这堂突如其来的生物实验课。

　　她对领导的安排没有二话，也懒得操心学校里那些斗争。让她来上课，她便干脆利落地翻开课本讲起了基础知识。

　　背景知识并不难，底下坐着的学生们也远比她想象得认真。
　　虽说实操经验明显不如本校直升的学生，但好在听话又好问，要求取口腔上皮细胞的时候也没人嬉笑大闹浪费时间。
　　最后，居然一节课把所有观察任务都完成了，比她此前带的班级效率还高。

　　课后，她习惯性地在黑板上留了作业。走出教室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个清亮的声音说了句，“起立。”

　　然后哗啦啦座椅响动，十一班四十个学生，整整齐齐地朝她的背影道——
　　“老师再见！”

　　她好像变回了刚从师范毕业时，满怀期待和使命感的自己。
　　——只要他们愿意学。
　　这个班，我带！

　　紧接着，有□□来通知他们下节在计算机房上英语课，同时把宋安之带去交代事情。

　　唐妙理趁着她不在，又一个翻身坐上了讲台。
　　“唐姐！”西西凑上来，“这个老师好厉害啊，比咱们二十九中的老师厉害多了，讲的真好，我全懂了！”

　　“我们，我们以后真的会有这样的老师来教吗？王老师还会来吗？”小眼镜语气急切，他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好几轮，再经不起折腾了。

　　唐妙理顿了一下，“她还会来的。”
　　“为啥啊唐姐？”大犇道。
　　“因为她给咱们留了作业。”唐妙理道，“还因为……宋安之。”

　　底下静了一瞬间，只有西西继续问了，“宋姐，是什么人哪？”

　　唐妙理瞥了一眼小眼镜，小眼镜会心接道，“全市中考第五，数学英语地理三科满分，政治单科状元。”
　　周围人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个非常……多管闲事的老好人。”唐妙理垂眼道。
　　“啊？”

　　“她本来应该在条件最好的高一（1）班。但是——”唐妙理指了指宋安之的座位，书页摊开着，勾画和笔记工工整整，签字笔都还没盖上。

　　“这是她的位置。”
　　“她选了十一班。懂了吗？”

　　“只要她对学校还有价值，咱们就不会成为失学儿童。”唐妙理眯着眼睛看见宋安之往回走的身影，拍拍手跳下讲台。
　　“珍惜一下她的努力，乖一点。”

　　“像上节课一样，如果还想好好上学，每个人，都给我全力以赴。”

　　“是！”众人齐声应道，小眼镜激动得眼泪又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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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