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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鹊桥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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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便听熟了的神话,一年一度相逢,曾经总以为是个悲剧,为此郁郁寡欢了很久。他将这个故事复述给纪翔听,那人却说:“有这样结局,倒也不错。”
金皓薰是个爱好完满团圆的人,凡事总要开开心心,聚在一起才好,因此相爱却不得长相守的结局,总不能叫人尽兴。就像一颗心被人轻轻搔了一下,却止不住痒。
年纪越往上长,就越不乐见悲剧了。凡是悲伤的歌、电影、电视剧、文章都得叫他郁卒个半天,渐渐也不太喜欢了。
纪翔说:“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你能只捡着开心的日子过?”
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不理解为何会有纪翔这样的人,举手投足都有所谓的“高贵而忧郁的孤独者”的感觉,只一个眼神,只一个动作,深邃忧郁得叫人心醉沉沦。
当年纪翔还在翱翔天际之时,一个七夕夜,金皓薰和几个单身艺人聚餐。当时已立了秋,下过一阵小雨。偏巧那日订的中式餐厅建在公园的湖心,办成画舫的外观,样式古朴的走马灯,窗子开着,从水面吹来一阵秋气凉凉,不知不觉乱了情思。
“但愿明年七夕,你们不用再跟我鬼混了!”金皓薰说着,满满喝上一杯。
纪翔只顾浅浅抿着,国内的白酒,到底是喝不惯。忽见自己餐碟边有东西在移动,竟是一只蜘蛛。正皱着眉头不知是赶还是不赶,金皓薰一斜眼发现了,忙叫:
“哎,可别赶它,今日七夕,好兆头呢!”
纪翔莫名其妙,于是金皓薰与他说了“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古时女子七夕乞巧,若得蜘蛛盘丝,便是往后织工精进的好兆头。
纪翔不屑一顾:“我又不是女子,也不是织工,要什么兆头呢!”话虽如此,到底是没赶走那只蜘蛛。
蜘蛛在两个水果盘间留下细细的游丝一条,秋风一吹,和着清醇酒香悠悠荡漾,望着彼此微红双颊,荡漾到心头,却不知是情愁滋味。
在纪翔转投纯真年代的两年间,每一岁七夕,只是每一岁的酒醉,每一岁的孤独。
从未过七夕,却识尽的相思。
这年樱花盛开的时节,终于和纪翔敞开心结,互相告白,才知绕了一个大圈,心还在原地,在那个人身上。
只是纪翔却没从纯真年代重新回到翱翔天际。说道理,金皓薰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素喜热闹,既然和纪翔坦白心事,却还是聚少离多,实在是让人不耐。
纪翔却不似他这般心急,工作空闲的确是腻在一块,一刻分不得;一旦工作,便可以速速地进入状态,再不想这些私事。
这年的七夕,本想一块过,谁知纪翔这次专辑的主打歌MTV远赴德国取景,只有一通越洋电话,说说甜言蜜语,细数心间相思。
电话的最后,纪翔说:“我不就是一晚上不在么,见不着我你会少块肉啊?哎呀……反正,你知道我对你是那么回事就好了……”
嘿,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七夕情人夜,自己孤家寡人,连那一年都不见面的织女牛郎都能见着的今天,偏生就是自己见不着心上人,真够扫兴。
金皓薰不满,垂头丧气地坐在阳台吹了许久夜风,城市的霓虹掩盖星星颜色,看不见牵牛织女,天河一线。打起了喷嚏,便回房睡觉。
扫兴的七夕,不肯回归的恋人,金皓薰埋怨着沉沉入梦。
仿佛置身云海,虚虚飘飘不知来到什么地方。一看,黑色的夜中许多璀璨光亮,竟是星星……
自己踏在云烟里,漫步在星光丛中……
往下看,人间的烟火星星点点,烟花无数。热闹的七夕夜。这种俯视的感觉倒是稀奇。
可这天界的路上,却不见半个人影,冷冷清清,没半点儿七夕情融意洽的气氛。果然高处不胜寒,金皓薰抱紧了衣衫。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云海的尽处,面前是一大片星光闪烁,还有一片云海,在那星河的那头。
金皓薰茫然,过不了星河,他该走到哪里去。没有人气的世界,叫他有些恐惧。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窜出了无数的鹊鸟,鸣叫着扑棱棱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宽阔的星河上,羽翼相接,搭成了一弯鹊桥!
金皓薰惊呆了,莫非这便是牛郎织女鹊桥会,要在自己眼前上演了?
他等了半天,还是一个人影不见,然而鹊桥仍在,像是侯着自己,要自己踏上去似的。
皓薰战战兢兢迈上了鹊桥,柔软的触感,却很结实,走了一两步,也就不怕了,慢慢步至那鹊桥中间,星辉斑斓的中心……
罡风乱发,他亦闻见一股浓浓的秋意,像当年湖心的七夕。他站在桥上等着,只是那头却不见有人过来。
他倔强地等着,翘首望着,等了很久,脖子都僵了,鹊桥那头却始终不见来人,更别提是他想见的那人。
“骗人,”他嘟囔着,“神话都是骗人啊,什么鹊桥相会,影都没有,耍我吧。”他索性坐在桥中央,颓丧地碎碎念那些他不理解的事。
“贼老天,你耍我呐。纪翔与我告白了,还不是总不在我身边,好话也不会和我说几句,今天是七夕,七夕哪,你说我在人间是孤孤单单独守空房,怎么我到天上你给我整段鹊桥,却不给我配个织女呢!说你贼吧,天上人间,到底我就是一个人的七夕,我委屈~”
金皓薰正犹豫着要不要泄愤地在天庭上喊几声,最好喊得地动山摇,整个人间都听见。却闻一阵声音沉郁的笑声,一转头,从桥那头悠悠过来的一个身段颀长的人,不是纪翔是哪个。
他走到皓薰身边,相聚在鹊桥与星光中,眸中流光溢彩,整个人熠熠生辉,连最亮的星都无法媲美。
他也坐下,大手揉揉金皓薰染成暗蓝色的短发。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金皓薰大气不敢出,这画面美好得像是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纪翔说:“知道我唯一会背的宋词是什么吗?还是有次拍戏的台词来着……”
金皓薰不答话,只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说。
纪翔笑:“是那首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非关经过训练的台词工夫,非关演员特有的充沛情感。纪翔念出来的词浑厚而深情,丝毫不造作,让人的心都要化作一泱春水。
纪翔说:“最经典的不过是后面的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明白了,你明白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金皓薰歪着脑袋想着,无意识地将头枕在了纪翔肩上,恍然星星的颜色更亮了,包围了他们二人……在这片星辉中,睡意袭人……
“金皓薰……喂……皓薰,你再不醒,我可赶场去了!”
皓薰睁开眼,只见梦中那人就坐在床边,正不耐烦地盯着自己。呆呆道:“你……你不是在德国吗?”
纪翔嘴角一翘:“拼命赶工急急飞回来的,还不是听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手里拎了个透亮的东西,小心地挂在皓薰脖子上。
“嗯……送你的,当做七夕礼物吧。”
一个琥珀链子,坠子中间是一只蜘蛛。
多年以前的那桌秋宴,随意转述的一个迷信风俗,竟被那个人记到了现在。
那人稍稍有些脸红,说:“……虽然是晚了些……但这是我挺早以前就叫人定做的……图个好兆头呗……”
记到现在的话,不是如蛛丝般悠悠绵绵的情思又是什么。
金皓薰摸着那琥珀链坠子,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爬上唇角。
“呐,纪翔,你是不是会背一首秦观的《鹊桥仙》?你再背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纪翔打开电视,随意换台,说:“哼,听都没听过,叫我怎么背?”
金皓薰瞧他眼神躲闪的样子,不由得好笑。
电视里正放着纪翔的新戏,里头那高贵忧郁的英俊男子在念: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皓薰明白了,牛郎织女这样的结局,果然算不得不好。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