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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反派(二) ...

  •   事实证明,头脑发热时做出的抉择确实会令人后悔。

      此刻温袄费劲地扯出自己大片的裙摆,将它们盖在躺平的崔旧隐身上。

      还好她今日为了见萧明璋穿了较为繁琐的衣裙,虽然不甚便利,却胜在裙摆宽大精致漂亮,遮住一个身姿瘦长的青年来说,也不困难。

      这位反派果然心思深沉,处变不惊,被皇城步军司五百官兵追拿时还能心平气和地躺在女人裙角之下,真不知道他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还是太过信任她。

      那人好像听见她的腹诽,冷冽的嗓音响起:“有劳真真姑娘了。”
      丝毫听不出感谢之意。

      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温袄忍不住想要泼冷水,扯唇:“郎君记得我俩的约定就好。”

      “不过,我只是个弱女子,此番能不能糊弄过去还是未知数,郎君还是尽早做好两手准备。”

      片刻,青年嗓音淡淡,在风中显得飘忽不定:“无妨,真真姑娘既然能得神仙点拨,想来也不是无福之人?”

      “崔某相信真真姑娘能够化险为夷,就……静候姑娘佳音了。”

      温袄:“……”

      不过,这利用她不受也得受,倒没什么好抱怨的。

      温袄还想再说两句,不想那些官兵速度那样快,不过片刻就纷纷围了上来。
      他们将对方尸体的深坑围成一圈,手中火把猎猎,使得这一处亮如白昼。
      “大人,这儿有人!!!”
      “大人!”

      温袄被昏黄耀眼的火焰刺得眼睛发疼,透过扭曲的虚空,她看见人群中站立的萧明璋,鹤立鸡群的银甲冷冽青年。

      她心中一沉,果然今日来的是他,这又验证了书中的剧情。

      书中是如何描述这段的呢?
      书中的她着实是个痴情种子。

      因为失了名节而自觉对不起萧明璋,在乱葬岗见到他时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将自己的脸遮挡起来装成哑巴,不愿被别人知晓身份,唯恐让他跌了名声。

      连她自己筹谋已久却功败垂成失去一切的哀痛也放在了之后。

      是的,那时的她担忧的是萧明璋的名声,而不是怕自己被退婚。
      甚至在事情被传开后,她去主动找了他提退婚,放弃这桩她百般筹谋的婚事。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遭遇全是败他所赐。

      思绪万千,温袄重新看向对面的青年。

      要说她看上他什么,那可太多了。不凡的家世,光明的前途,沉稳的性子,还有……那张俊美的面孔。

      萧明璋眉峰冷冽,眼神坚毅,一张脸若冰雪雕琢,盛放着刺骨的寒冬冷意,他身姿颀长,若一把利剑端直悬于天地之间,身上萦绕着当值以来积存的杀伐之气。

      又稳又冷,完美符合温袄的择夫准则。

      只是可惜,他眼里只有李承岚,她温袄没有个女主命。

      不过不知是因为知道了剧情还是今日遇见了话本中那位惊才绝艳的反派郎君崔琢玉,她对萧明璋倒是再没别的了,只余下感叹,没有酸涩,没有自卑,更生不出从前对他的那份仰望。

      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树声飒飒,月色寂寥,独这一处,显得分外热闹。
      绿衣女子肌肤惨白身姿单薄,独坐在累累尸骨之上,脆弱中透着诡异,宽大的碧色裙摆上光华浮动,铺陈出一朵层叠娇艳的绿牡丹,透着火光,凄艳迷离。

      她这样一幅落魄样子也早已经落入对面那些人的眼里。
      突然间,一支带着火光的箭簇飞了过来,落在裙摆外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从实招来!!”

      温袄被吓得呼吸一滞,旋即抬眸望向萧明璋身侧的副使,他一幅要吃人的凶悍样子。
      而萧明璋,神色平静站立一旁,没有要出口的意思。
      似乎,在此处见到她的未婚妻,是如此稀疏平常的一件事。

      温袄讽刺地笑了笑:“回这位大人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此处,不过萧世子有勇有谋算无遗策,不如您替我问问他,为何我一良家女子会出现在此处?”

      “天子脚下,为何我一个良家女子会被贼人绑到此地?”

      她回家回得好好的,怎么就出现在了九王爷府邸,又怎么会被扔在乱葬岗?

      萧明璋垂眸不语,看不出丝毫神色。
      温袄看见,觉得在他心中,她知道真相与否都不重要。

      “你这小娘子说话好没道理!你被人绑到这儿,怎么就怪上我们指挥使了?”

      有人为萧明璋叫冤,温袄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当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她也不反驳,垂眸,话音一转:“贼人能在皇城内大摇大摆来去自由,难道不是你们禁军失职吗?”

      她一个弱女子出现在荒郊野地,衣衫不整,面色疲惫苍白,是个人也会猜到她经历过什么。

      眼下被她这般指控嘲讽,他们也无法反驳。

      这是他们的耻辱。

      一时之间,没人再呛声。

      而副使见她话里话外似是认识萧明璋,眉毛一束没了法子,闭嘴不言。

      温袄也不急,就静静等着。

      随即,萧明璋身披夜色走出队伍,看着温袄的眼中冷寂,片刻:“你们退下。”

      待到没了人,萧明璋走向深坑边缘,与温袄平视:“今日在此地可见过旁人?”

      温袄低头理了理衣袖,毫不理会。

      半晌,连萧明璋都有些诧异时。

      她转而道:“萧世子,婚约取消吧。”

      萧明璋没料想到这点,一时之间还有些怔愣。
      他没想到,她竟主动提起取消婚约。

      温袄定定地看着萧明璋,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只可惜,那双眼太冷,也太陌生。

      她这才想起来,由于她难以抑制的自卑,她从前极少与他对视,仿佛那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真就应了其他人对她的评价:“阴沟里的臭虫”、“暗中窥伺的野猫”、“只配躲在暗处”

      定定神,她继续道:“我清白不再,恐坠了世子爷名声,不能与世子结为夫妻,是我福薄。”

      她心想,剧情中她是为了萧明璋,剧情外,她是为了自己,这也不算太坏。

      萧明璋硬挺的眉宇微蹙,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远处纤薄的温袄,看不清神色。

      萧家是百年世家,他生来便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他的姑姑是当今皇后,父亲是拥有实权的镇北侯,而他自己年少有为文武兼备,年纪轻轻就被皇上重用,前途难以限量,觊觎他的女子不知凡几。

      这些他都清楚。

      不过都是蛾虫追逐萤火而已。

      在乱花丛中不动如钟不是因为他心如止水,而是他心有所属。
      即使那个人心中没有他,他也甘愿退居一旁静静看着她守着她。

      被孱弱低微如草芥的温袄算计那天,大约是他奉守君子言行最艰难的一日了。

      幽绿冰冷的湖水中,缠绕不休的乌黑发丝,怀中模糊容颜上潋滟的一抹红,上岸后得知自己救错人的心塞后悔,温袄苍白的脸以及李承岚难以置信的目光,都在炙烤着他。

      倘若那日他的怒火再盛一分,他绝对会让温袄在整个京城颜面扫地。只可惜,她名义上是李承岚的妹妹,她出了什么事,难免牵累李承岚的名声。

      承岚不喜自己,但自己总不能让她陷于艰难境地。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冷若冰霜,高居明月之上,所以从未切身体会过小娘子的百般心机,竟一朝之间狠狠栽了个跟头,丢了自己婚事的控制权。

      后来他才清楚,长林宴只是温袄的略施小计。

      她不动声色讨好人的技能,才令人胆寒。

      一生最在乎名声与门第身份的祖母对她改观,娇气跋扈的妹妹在自己面前说他好话,连他自小带在身边的木头小厮,也对她心存感激。

      温袄无孔不入,把握人心。

      于是,这桩笑话一样的婚约被提上日程。

      她表面柔弱实则坚韧,毅力能力都不缺,能主动放弃这份婚约,萧明璋确实诧异。
      青年色泽微淡如寒冰的唇微动,表达出疑惑:“为何?”

      温袄垂眸:“我配不上世子爷。”

      萧明璋蹙眉:“这就是你想说的?”

      温袄不语,用行动表达决心。

      萧明璋看见,微风中她的发丝拂动,阴影遮住清澈黑眸,轮廓柔和,却也十分执拗坚定。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处,温袄那两道弯而细的纤眉微蹙,眼中透出丝丝诧异。

      因为有人隔着丝滑单薄的布料,在她身侧阴影里的手心中划着什么。

      温袄仔细辨认,发觉是崔旧隐在她手心中写着字。
      “血——味——”

      伴着风,温袄打了个冷颤。
      她被冻得脸色青白,鼻尖泛红,骤然反应过来崔旧隐的意思。
      他说:快些打发走萧明璋,血腥味会引起他的怀疑。

      想到这点,温袄慌乱起来。
      她勉强镇定下来,咬咬舌间,放慢语速又道:“除去将我掳至此地的两个小厮以外,我并没有在此地再见过旁人,世子爷还有要审问的吗?”

      “如若没有,还请世子爷离开,给我一个清静。”

      说完这话,她就低下了头,微粉的唇在夜色中显得倔强。

      出乎意料,萧明璋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也许是愧疚,他意外地有些温和。

      他叫来一匹马,隔着溶溶夜色:“此处尚不安稳,给你选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驹,我差人送你回李府。”

      温袄惊异后心中又升起几分嘲弄。
      对于这份施舍,她觉得恶心。

      她摇头,面色寂寂:“不必,我只是想静静,请世子爷给我这个机会。”

      萧明璋见她态度坚决,这让他觉得不习惯:“你在躲避我?为何?”

      温袄:“我清白不再,无颜面对世子爷。”

      萧明璋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想要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却一无所获。

      此时旁边多了个牵着骏马的官兵,温袄望着对面二人,双方都僵持不下。

      气氛愈发凝滞。

      萧明璋提腿,径直朝温袄所在的地方过来,步伐稳当有力。

      看着他愈近的身影,温袄没法再面不改色。她起身提裙,打算先行离开,稳住萧明璋以后再偷偷回来。

      然而刚迈出一步,她便定住了脚。

      她隐在暗处的裙角……被截一只白玉一样的大掌牵住,折痕交错,浓绿裙摆上爷沾上鲜红的血色。

      温袄咂舌,崔旧隐这尊大佛,真是一点也不怵萧明璋。

      温袄试探地扯了扯,没能扯动。

      这是怕她败露吗?

      无奈之下,她只能挺直脊梁,调整表情,对萧明璋嘲讽道:“你似乎丝毫不诧异,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明璋难得哑言。他心中有个明知不可能的猜测:她知道是他谋划的这件事。

      温袄却转而说起别的。

      “世子爷身居要职,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不想看到任何人,还请世子爷成全。”

      萧明璋的视角上,她神色郁郁,发丝杂乱,平日中一张白玉似的面颊像被吸了精气一样干枯无神。

      他心中一滞,竟有一刻迟疑复杂。

      他皱了一下眉,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一旁的官兵望望温袄,又看看走远的萧明璋,最后将马儿松开,对温袄道:“我在外围守着姑娘,若是姑娘想离开,只需知会一声,我护送姑娘回府。”

      温袄暗地里松了口气:“有劳。”

      官兵抱拳,利落离开。

      ……

      待到视线尽头再无人影,温袄才重新坐下来,做出一副发呆模样。

      下一瞬,一道微哑嗓音响起:“真真姑娘。”

      温袄垂眸看向平躺的崔旧隐,眨眨眼后又淡淡垂下睫羽:“崔郎君。”

      崔旧隐容色淡淡,黢黑的瞳孔在暗夜中亮若星辰,他抬手蹭了一把唇边咳出的血:“嗯,我们等到天亮,届时你以安全无虞为由支开那官兵,我们趁城内巡逻官兵交接的空隙离开。”

      温袄对他前后态度变化起疑,又以为是危机解除后他有所放松。
      她便不作他想,简单嗯了一声,抱膝阖眼假寐起来。

      月落星沉,旭日东升之时,一声嘹亮鸟啼声惊醒温袄。

      她揉揉发僵的四肢,费劲地站起来,目之所及是一片苍翠,日光洒落林间,竹叶尖尖上的露珠闪着金光。
      温袄快意地眯了眯眼,心想这是个好兆头。

      扶起气若游丝的崔旧隐,她轻快地问:“崔郎君,我们何时离开?去到哪处?”

      被她半搂住的青年斜眉入鬓,面色惨白却多出几分病弱仙人的出尘之态,闻言睁开了眼,神色清明,嗓音喑哑中透着冷意:“真真姑娘真的能放下家人和安定的日子,决意同崔某一起做那亡命天涯之人?”

      温袄迟疑了。
      倒不是惧怕,她是想起了娘亲。
      孟氏好不容易将她拉扯大,她要是一走了之。孟氏该怎么办?
      她一夜未归,孟氏说不定已经急疯了。

      但是,如果她如同剧情中一样回到太师府,孟氏一定会陷入两难之地,如果她像剧情中那样,再与李承岚和萧明璋作对,孟氏是不是又会像书中的结局那样,郁郁寡欢,不得终老?

      温袄陷入想象,崔旧隐皱眉:“真真姑娘?”
      温袄回神,垂下了眼眸,心中打定主意,点头:“我愿意。”

      命运,哪来仁慈之说?若真有这一说,剧情中为何她汲汲营营那么久,却落得那步境地?
      要想得到什么,必定先得放弃一些吧。
      即使她留在京中也不会有好日子的,恶毒女配那样的活法死法太憋屈了。

      崔旧隐唇边泛起笑,眸中是温袄不懂的若有似无的嘲讽:“我怎么有些不信,真真姑娘?”

      温袄对他的质疑见怪不怪:“崔郎君,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大大方方毫不扭捏。

      崔旧隐倒真的有些好奇她的目的了,道:“成,那崔某便拭目以待了,还望真真姑娘不要叫我失望。”

      温袄:“自当如此。”

      两人停留一会,又打发了昨夜的那名官兵,带着一匹马出了竹林。

      温袄当初为了讨好萧明璋的嫡妹萧明珠,苦练马术,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萧明璋坐在她身后,虽然气息仍旧不稳,但却全须全尾被她带了出去。

      半道上,两人还看见了路亭上粘贴的通缉令,上面的人正是在温袄身上重伤难愈的崔旧隐。

      温袄好奇崔旧隐被安了何种罪名,对通缉令多留意两分,这才发现他的罪名是刺杀朝廷重臣。

      她驾着马回想了崔旧隐的瘦长身姿,又将他与身为武将的萧明璋相比较一下,发现虽然两人一般高大挺拔,但是萧明璋明显比崔旧隐健壮许多。
      她又回忆一番,发现剧情中也并未提及他会武功的事,由此猜测,崔旧隐不会武功。
      心想,他当真凄惨。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专挑荒无人烟的乡间野径来走。

      抵达官道,刚好一队跨马执刀的轮值队伍退下来,温袄见状将崔旧隐放在一处草丛中,她用杂草将他掩住,眉宇间露出张惶:“你呆在此处,我去前面望望风,我们再做打算。”

      崔旧隐星碎般的眸光温和,神情放松:“有劳真真姑娘。”

      他声音极低,出声时带出被强压下的咳意,显得诚恳。
      温袄觉得这是他接受自己的标志,点点头便留下一个背影,朝着远处而去。

      用了两刻钟,等到那些人离开,她朝周围百姓打听清楚出城近况后,才回到与崔旧隐分别的地方。

      但是,等待她的却只有空空如也的草丛,哪还有一丝人影?

  • 作者有话要说:  许久后的一天,崔旧隐和温袄又开始翻旧账:“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温真真……我信了……”
    温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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