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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我和野田昊赶到旅馆时,前来帮忙的村民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那间不久前还好端端扎在这儿的旅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数根歪斜交错、单凭外表已让人无法捉摸清其原样的焦黑色残垣。若非亲眼目睹了那些将夜空搅和得如同污水般浑浊的烟雾与火光,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很难相信昨天我还在其中安然入睡的旅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是刚刚帮忙救下阳子的那两位吧,老板他还好吗?”

      自我们身后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而我们也自然而然地因这指代明确的发问相继转过身去。

      不出所料,发话的正是那位替片冈家送货的八木圭吾先生。与刚才将阳子抱出来时那副湿漉漉的模样不同,数次出入于火场后,先前他浇在身上的水早已被烈火炙烤得分毫不剩,就连袖子也被高温烘出了荷叶似的皱边。他的皮肤本就十分黝黑,沾了粉尘后更是连五官都难以辨清,可他脸上的疲惫和担忧却是分明可见的。

      “毕竟经历了这些,肯定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恢复过来,”联想起片冈先生的反应,我又添上了一句,“但请放心吧。为了阳子,他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以及,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野田昊紧随其后朝他说道。

      “诶?”

      原本在听完我的回复后仿佛卸下了什么重负般长舒了口气的八木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显然野田的请求让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他在我和野田之间来回打量了数遍,脸上逐渐显露出疑惑的神色。

      “放轻松一点,八木先生,”野田昊拆开先前环抱在胸前的手臂,同时换上一副更加和蔼轻松的语气,“简单解释一下吧。我们是来自东京的双人侦探组合,就在刚才,片冈先生已经委托了我们全权负责调查这次火灾的起因,希望你能够尽量配合我们。”

      “顺便说一句,双人组合是十分钟前刚刚凑成的,”我踮起脚尖扒在野田肩膀上探出脑袋,“这家伙是主犯,我只是屈居于金钱淫威之下的打工人而已喔。”

      “如果这是片冈老板的意思的话...我明白了,”八木愣了一下,显然是把已经快要逼到嘴边的「虽然你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靠谱」给硬生生咽了下去,“请问吧,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片冈先生提到出发去祭典前他们又去喊了一次阳子,但那个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当时你在现场吗?”

      “不在。当时我应该是刚吃完晚饭,正准备去卸货。但我才刚从车上搬了几箱东西下来,片冈先生就跑来了院子里找我,”八木思考了会儿,果断摇了摇头,“他说今天好歹是祭典,自从A公司要收购的事闹大以后,村子里一直搞得人心惶惶,气氛很不愉快,难得逮到这样可以放松的机会,不如就先和他们一道去逛逛好了,货等祭典结束他叫几个伙计来帮我一起卸。我想了想也是,毕竟这也可能是我这位老东家能去的最后一回祭典了,就答应了他。接着我问阳子怎么没和他们一块儿,他才说了下午他们夫妇和女儿赌气、于是阳子在房间里睡着了的事。”

      “叫几个伙计?...难道平时货都是你一个人卸吗?”我好奇地插了句嘴。

      “这个一般取决于货物的多少。如果是平时他们会派一个伙计来帮我。但如果是像昨晚那样补货——通常补货都是因为生意太好了,先前送的货比预计里消耗得要快,片冈夫人就会打电话让我再补一回。补货的话车里的东西肯定会比平时要少一些,再加上这个时候往往店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如果碰上这种情况的话,一般就是我一个人来卸。”

      “我们回来时看到你抱着阳子从旅馆出来,也就是说你提前离开了祭典,对吗?”野田昊稍加思索,语气也不自觉间带上了些命令的口吻,“这样吧。从你今晚把车开进旅馆时起算,到你救出阳子为止...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都请完完整整地和我们讲述一遍,最好能带上准确的时间。”

      “准确的时间肯定做不到,毕竟我也没有时刻看表的习惯,但说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八木圭吾的眼珠晃晃悠悠地斜瞥到右上的位置,显然正在努力回忆,“我到旅馆的时候大概是七点刚过一点的样子吧,当时后门是关着的。好在那会儿院子里有个伙计在抽烟,我按了几下喇叭,他就来帮我开了门。于是我把货车开到了仓库边上,然后就先吃饭去了。”

      “也就是说吃过晚饭后,你才开始准备卸货的?”

      “对。因为我一般都是这个点来送货,除了付我钱,片冈老板还会包我的晚饭。我吃完大概是七点半左右吧,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我就去院子里卸货了。之后就是我和你们讲的,片冈先生找我结伴去祭典。一到祭典我就碰上了几个平时一起喝酒的朋友,于是就和他们分开了。”

      “那...八木先生卸货的时候,有没有在院子里碰上奇怪的人?”我回想起今晚那位突然钳住了我的胳膊、又对我发表了一番疯癫言论的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向八木询问道。

      “没看到。我去卸货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八木圭吾到达旅馆时是七点左右,而我开始采风的时间也与他这个时节点基本重合。鉴于我并没有目睹到货车开进院子的场景,也就是说大概率八木前脚刚停好车去吃饭,我后脚便踏进了院子。

      另外,我和野田昊约莫是七点半动身前去祭典的,那么我被那个男人袭击的时间就是七点二十来分。而八木七点半吃完晚饭到院子里时,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八木今晚刚刚好与我擦肩而过了两次。若是他来时稍微晚到一点或是我被袭击后在原地多停留一会儿,我们都有大概率会打个照面。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以那般古怪的姿态突兀地出现在旅馆的庭院里,又对我这一介陌生人说了这样意味不明的话。当晚,旅馆便被大火烧了个干净,着实让人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那么...那个年轻男人会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如果我更慎重一些...如果我没有因此慌了心神,而是将这个男人的存在及时告知片冈夫妇,让他们在那时就提起警惕,今晚的悲剧是不是就有机会得以避免?

      霎时间,种种假设铺天盖地地堆积在我的胸口,以至于我的呼吸竟在一瞬间因此一滞。等到空气再次自主蹿进我的鼻腔时,那些我与这场大火有着不可斩断的因果关联的念头再一次席卷了我的脑子,在那其中静悄悄地肿胀、僵硬,最终变成恶瘤般的存在攀附于我的每一寸神经之上。而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下意识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来短暂地麻痹这些想法:

      “这样...那你又是为什么提前离开了祭典呢?”

      “因为祭典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闹了肚子,大概是晚上在哪吹了冷风吧。于是我就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想先去解决一下——当时已经到了祭典的最后一个节目了...也就提前了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再加上我方便的时间,总体来说应该也就比你们早到个六七分钟吧,”八木解释道,“回来以后我发现旅馆着了火,立刻就想起阳子那丫头搞不好还在里面...我也没多想,脑子一热就从蓄水池里打了桶水,往身上一浇就直接冲进去了。”

      说到这时,八木圭吾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可脸上却露出了与动作不相符的释怀的表情。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勇气...不过至少从结果来看,那个时候的冲动显然是值得的。”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八木先生。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想要你帮忙,”野田昊指了指身后这片已然看不出曾经布局的焦墟,“我和纱弥加毕竟是游客,对旅馆也不算熟悉,何况它现在又烧成了这个样子。你替片冈家送过货,应该对这里的结构不算陌生吧——可以带我们到里面去看看吗?”

      “啊...没问题的!”八木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随即起身领着我们踏进了这片木头的坟墓。

      然而接下来的探索阶段却昭示着我和野田昊似乎对这次火灾有了过多的顾虑。我们顺着八木的引导在旅馆里转了半天,最终却只发现了这场大火的源头应该是旅馆的厨房无疑,而仅凭现场所剩的这些几乎已被大火侵吞得看不出原样的灶台锅炉与碗瓦瓢盆,野田昊也很难判断出这场火灾究竟是人为还是因为某个伙计的疏忽而造成的事故。

      尽管如此,我还是出色地发挥了身为「临时侦探助手ver.纱弥加」的工具人功能,将旅馆里里外外值得注意的位置全部拍摄了下来。

      而在暂时结束了今晚的侦探工作并与八木先生告别后,我与野田昊终于不得不面对某些我们一直都在努力逃避着的问题。

      “...要去看看吗?”野田昊怀着与我此时此刻心情无异的沉重语气说道,“要是运气好,房间里说不定还有幸存的东西。”

      “但是我拒绝,”我立刻迅速马上义正言辞地朝他抛去一句搭嘎口头哇路,“就让我的行李永远做一只薛定谔的猫吧。”

      “薛定谔的猫?”野田昊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薛定谔的猫——顾名思义,只要盒子处于关闭的状态,那么猫咪因为镭发生衰变而死的几率和因为镭并未发生衰败而存货的几率是绝对平衡的,”我底气十足地开始胡说八道,“同理,只要我不主动回房间查看行李,那么它就有50%完好无损的几率,而我也衷心希望这50%的可能能够继续维持下去——以上就是菅野纱弥加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加以改进过的「薛定谔的猫定理」,用更通俗点的话来延伸一下就是「绝对要逃避现实~向鸵鸟先生学习如何把脑袋埋进沙子大作战」。”

      “那么,目前品种不明的猫咪殿下或者是鸵鸟小姐,”野田昊笑盈盈地摊开双手,做出一副翻译过来大概是「无计可施」的肢体动作,“问题又回到原点:接下来我们住哪儿呢?”

      十五分钟后。

      我与野田昊神情肃穆地站在先前片冈夫人所说的另一家「小一点的旅馆」的大厅里,等待着正在翻阅登记簿的老板对我们今晚的命运下达最终判决。这把自火灾起就在我们头顶悬而未决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因为我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要不然去另外一家旅馆碰碰运气吧”而被剥去伪装,如今,它又因为老板模棱两可的行为而颤巍巍地动弹了起来。

      “野田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我拿胳膊肘捅了把野田昊,悄声说道,“如果这里也没有空房的话,我们去外面哪条泥巴路上过夜比较合适?”

      “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纱弥加!要相信好运一定会眷顾相信它的人,”野田昊自信满满地用扇子敲了把手心,“只要老板不说,这间旅馆就有50%的几率还有余房。”

      “...不客气,鸵鸟先生。”我微笑着对野田昊翻了个友善的白眼。

      老板啪嗒一声合上登记簿。我和野田昊对视一眼,双双扑到了前台的桌子上,抬起头满怀期望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老板深吸一口气,斯文地说道:“我翻完了,还有房...”

      “好耶!”我和野田昊默契地在原地互相击掌庆祝。

      “...不过只有一间,”老板或许是对我和野田昊打断了她话的行为有些不满,因此也礼尚往来地稍顿了会儿,转而从抽屉里翻出钥匙拍在桌上,“而且那间房的窗户破了,还没来得及修,原本是不打算拿来给客人住的,但我看你们现在这样也许没得什么其他的选择——所以你们要吗?”

      我强颜欢笑着看向野田昊,野田昊强颜欢笑着看向我。我们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无数情绪接连着一闪而过,那之中既有无奈,也有震惊,甚至还连带着些许的愤慨。可它们最终还是无一例外地钻出了眼眶,只留下了一个成年人行走在这世上时注定要当作信念一直怀揣在心的词:妥协。

      “要,为什么不要,”我一把抓住钥匙,同时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野田昊,“谢谢老板,房钱他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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