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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痴男怨女(一) ...

  •   十五年前,大阳城,乐坊。

      “客官,这是我们新来的乐女,怎么样,小曲儿弹的不错吧~”丑阿娘面带谄媚的陪着笑。

      “何止啊!曲儿弹的我们心尖儿痒痒的,人儿美的不可方物,让我带走可好?!”

      “哟,客官,饶了我吧!我们这小小乐坊几年遇不上一个极品美人儿,您还是别和我们抢了,我还靠她招揽客人呢!”

      “哈哈哈!得!今儿啊,就先放过这个小美人儿!”

      客人抽身扬长而去,丑阿娘换了副嘴脸,不屑的朝那人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一群癞蛤蟆……”

      “管事妈妈,多谢。”身边一个豆蔻少女怯生生的。

      丑阿娘打量她半晌,这孩子是她在街上捡到的,这大阳城满城的金雕玉石,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乞丐。

      也不知这小丫头是从哪里来的,唯一看得出来的是,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满身泥巴枯草,满脸尘土。

      丑阿娘当时只是一时兴起,便把她带了回来,想着喂了些吃的就让她走,想着稍微拾掇一下干净一些免得在城里被欺负,可是,这人再就没走成。

      稍微教了两天琵琶,便能弹出个像样的曲子,稍微打扮一下,便绝色佳人,于是丑阿娘将她留下。

      这姑娘还有一对弟妹,需要赚钱来养,因感谢丑阿娘收留,所以干活时特别卖力,特别招客人喜欢,但这也让人很是困扰。

      卖艺不卖身,总有些客人不那么规矩。

      丑阿娘无意间瞟了一眼勾栏外,无奈叹道:“阿水,那位公子又来了。”

      这阿水听后面色不改也看过去,见那街道上站着一位书生气质的男子,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不理他便是。”

      说罢,头也不回便走了,还有下一位客人在等她。

      阿水是从城外一处村落带着弟弟和妹妹仓惶逃出来的,连着在金碧辉煌的大阳城边缘躲了多日。

      弟弟与妹妹日渐消瘦,无法她只能出来找吃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她被丑阿娘收留,进了鲁家乐坊。

      那位公子一开始是随他人来的,看上去十分厌恶这纸醉金迷之地。

      那晚他们叫了四五个姑娘与四五个乐女,玩了整晚。

      那公子便盯着阿水盯了整晚,只是看着,看着她低眸抚琴,看着她一颦一笑,看着她动,看着她静,只是看着,未曾搭话。

      在那之后,这位公子便隔了三日、五日来乐坊一次,有时是与他人,有时是自己,每次来必会叫阿水。

      对于阿水来说,这样的客人太多了,但阿水记得他,这个从未与他交谈,却一直用灼热眼神看着自己的公子。

      于是,又一日,那公子只身前来,阿水便随口说道:“公子可方便告知姓名?”

      那公子耳根微红,一脸诧异,显然是没有想到竟会被搭话,于是愣了半晌。

      阿水以为自己唐突了,毕竟身份低微的自己如何有资格知道世家公子之名,便又开口道:“公子莫怪,小女子失礼了。”

      “我是施家独子,单名原。”

      阿水顿了一下,抬起头,一双紫瞳璀璨,朝那施公子笑了笑,宛如目睹花开瞬间,那娇嫩的花蕊缓缓露出般动人心弦。

      于是,施原对阿水一眼万年。

      只是从这一刻起,便是错的。

      施原公子的父亲施大老爷,做着差不多的生意,赚着差不多足够的钱,享受着奢靡的生活,吃穿不愁,妻妾成群,一切都顺顺当当,唯有这独苗,是他的郁结。

      施原公子看不惯父亲阳奉阴违的作风,看不惯父亲纸醉金迷的挥霍,但他从心底尊敬他的父亲,因为那是他的父亲,是对他人提起时外人眼中会闪耀羡慕光芒的自己的父亲。

      “不过一介书生,读了几本破书,会背点诗经,就以为自己有多能耐?花着老子的钱,就莫要对老子说这说那!”

      一日,被街头巷尾笑话房事的施大老爷醉酒,便一半是撒气,一半是不满的与施原大吵起来。

      当晚,施大老爷便暴毙身亡。

      施原最先听到的是一群女人的尖叫声,然后看到的是一群人围着几乎遮不住酮体的薄衣四散而逃,最后看到的是大敞四开的父亲的房门。

      府内服侍的丫鬟小厮,施大老爷的夫人小妾,渐渐围了上来,但谁也不敢进门一步。

      施原就这么呆呆的站在施大老爷床前,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施大老爷衣不蔽体,还保持着跪式,双目圆瞪,瞳孔涣散无光,大张着嘴像是挣扎着想要吸进最后一口气,身上的汗还未消,房里还充斥着暧昧的味道。

      施大老爷死了,施原是难过的,可又觉得早就知道会这样,并没有太多悲伤,很快便又恢复了三日、五日去看一看阿水的生活。

      一日,乐坊门前。

      “听说施大老爷死前与他独子大吵一架,要我说啊,肯定是那独子一怒之下动的手!”客人闲话总是会飘进耳朵里。

      “你这就片面了!不要只看表面啊!”

      “什么意思?”

      “你们看啊,这施大老爷与那独子不合那是人人皆知之事,若是要杀父,特意选在刚吵完架当天就杀,岂不是相当于告诉外人,是我杀的么?那施家独子好歹是个读书的,不至于这么蠢吧?”

      “.......若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而且啊,那施家独子开口闭口之乎者也的,我敢说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去哪找来那么多女妓?”

      “也对,我听说那施家独子最看不惯的便是施大老爷贪恋美色。如此说来,这施大老爷当真是自作自受啊!”

      “那也未必。这施大老爷即使再老当益壮,也不至于不清楚自己的斤两,况且…”那人说到这儿刻意压低声音:

      “施大老爷死前到处吵着要吃人肉,但是突然有一段时间就消停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为何?”

      “自然是所求已得之,且正好是消停后不久,那施大老爷便对这男女之事更狂热…”

      听话者一惊:

      “那吃人肉壮阳的事竟然是真的?!”

      “小点声!”

      “…可这光天化日之下,没个人,竟没人察觉?他施家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在楚君长眼皮子底下犯这种死罪啊!”

      “所谓灯下黑嘛!先不说这楚君长只顾着自己赚钱发财,就说这买人卖人的勾当,在大户之间早就不是稀罕事了,村村落落的就算丢个人,若知道是被这些大户抓走了弄死了也不敢声张啊!穷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啊!”

      “你这都是胡说的吧,不要吓人啊!”

      “嗨,真真假假的不都那么回事吗!我也都是偷听来的。”

      施原除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生活里只剩下母亲与阿水,从未涉世亦不知世深,这些闲言闲语,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胡话”。

      自己的父亲不可能会是吃人嗜血之徒,连辩解的必要都没有。

      可这日,一向站在楼外静静看着阿水的施原,莫名想与阿水说话,可能是那句“施家独子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促使的也不一定。

      “阿水,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施原满腹诗书,却不会甜言蜜语。

      阿水不语,将手伸出。

      施原将手附上,心想:有些凉。

      “阿水,他们说我父亲吃人肉…”施原冷不丁的说,说完察觉,自己竟还是在意这些“胡话”的。

      阿水的手猛的抽了回去,冷冷道:“公子,与我说这是为何?”

      施原看着空空的掌心,尴尬的笑了笑:“无事,闲话而已。”

      阿水盯着施原的脸半天,许是好心提醒:“你父亲吃人与否我不知,但这吃人之事并非假的。”

      “你是如何…”

      “我亲眼见过。”阿水低头,缓缓弹着琵琶,悠悠的琴声,残酷的话语:“我曾经也是被卖给别人吃的肉……”

      许是月下花正好,她想说了;

      许是同是沦落人,她怜他了;

      又或许,她只是恨…

      阿水嬉笑着说:“想听吗?想听我便说与你。”

      ……

      施原头重脚轻的跑回家,一头埋进父亲的书房,翻的天翻地覆,结果什么蜘丝马迹也没找到,于是这个一根筋的书生,想到了个笨方法。

      “鲁术全,你杀我爹爹!我要你偿命!”施原站在鲁府门口喊了三天,终于被五花大绑“请”进了鲁府大门。

      “施公子,你如此兴师动众的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鲁术全满手金戒指玉镯子,随意摘下一枚拿起绢帛擦拭起来,未曾看那傻书生一眼。

      “你杀我爹爹,我要你偿命!”施原跪在鲁术全脚下,像个准备赴死的战士,不卑不亢。

      “我何曾杀你爹爹?明明是个书生,脑子却不怎么好使啊?哈哈哈!!”

      “你做着杀人嗜血毫无良知的勾当,残害无辜女人与孩童,我爹爹与你结识后便性情大变,不是你害死的还能有谁?!你那乐坊就是个人肉铺子!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这施原是个老实人,阿水的遭遇与父亲愚蠢的死,让他一腔怒火不久久熄,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闹大,闹到满城风雨,闹到众君界皆知,闹到这骇人听闻的吃人喜好彻底消失。

      可他太老实了,老实人注定赢不了。

      鲁术全并不怕这施原的威胁,他制霸一方,上有楚一鸣,下有各家大户的把柄与经济脉络,他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不幸的是,他平生只讨厌一种人,那就是,不自量力的人,施原刚刚好,踩得稳、准且狠。

      于是这鲁术全便决定教教他何为生存之道。

      “施公子,你这般冤枉于我,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吧?”鲁术全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思考半晌后,笑道:“莫不是阿水姑娘?”

      “……”施原双目圆瞪,单纯的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把阿水连累,明明是想帮她。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猜到?”鲁术全一双泛着血腥的双眸直勾勾盯着施原,道:

      “很简单,她是我特意留下来的,特意为了你解决你这样的人养的工具啊!哈哈哈!!!”

      此话不假,自从阿水三兄妹逃掉后,鲁术全搜索全域都未曾找到三人踪迹,未曾想有一日,竟在自家乐坊见到了阿水。

      “或许有一天自己遇上麻烦时能拿来用”的想法让他暂且留了阿水的命,这些阿水自然毫无察觉。

      “……”施原呆在原地,他不懂。

      “施公子,人生不易,多为自己考虑,做事要过脑。你现在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害我多年的生意近日来有些惨淡,我很困扰…”

      “我大可以将你就地挫骨扬灰,弑父少年悔恨不已自寻短见尸骨无存,没人会怀疑。但我是个商人,讲究利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鲁术全语气可谓是极其客气,行为得体,笑容可掬,但说出的话却尖酸刻薄,杀气十足:

      “我教你怎么从我这里活着走出去。你陪我演一出戏,事成我便保你施家所有人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事败…我便杀你施家所有人一个不留。如此可还公平?”

      施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注定赢不了。

      几日后,施原被带上了楚家审判堂,一并被带上来的还有阿水,鲁术全则早已等候许久,落座在一侧。

      “施公子,你状告鲁大户杀你父亲,可有此事?”

      “有。”

      “可本君长所查,此事与鲁大户并无关联。你父亲去世前,与他在一起的那些女妓,也并非乐坊之人。此事已无细查的必要了,施公子,你可还有非议?”

      “有。”

      “请说。”

      “我今日前来,并非想定鲁大户之罪,而是自己与此女之罪。”

      “施公子,请详细说来。”

      “我与这女子于数月前在乐坊相识,此女对我一见倾心,时常骚扰纠缠于我。我未曾接近过女色,不抵诱惑,便着了道。”

      “一日,此女与我翻云覆雨后,跟我说要我同她一并杀了父亲,抢夺家产。当时,我与父亲不和之事人尽皆知,父亲也多次说过不会将家产留给我。我虽对父亲极其尊敬,但也确实恨他对我这独子如此无情。”

      “于是,她借由自己在乐坊之便,每当我父亲去找女妓,她便在其酒水里下少量毒药,若是父亲带女妓回家,则由我去下药。父亲日渐消瘦,但依旧日夜宣淫不断,终于一日,身体吃不消的父亲,暴毙而亡。”

      “父亲死了,家财理所应当由我管理,可此女,早早做好打算,准备好足以判我死罪的证据,并且以此来要挟我,让我给她大量的钱财,不然就要告发我。”

      “我不得已,只好听从于他,可她是个无底洞,一次比一次要的多,眼看着家底就要没了,我无可奈何只好假借鲁大户的名义,求楚君长帮忙。”

      “我自认有罪,自认大逆不道,自认死罪难逃。可宁可死,也不想让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再为祸人间!望楚君长了我残愿!”

      “竟、竟是这样?!”楚一鸣作壁上观与其说是在断案,不如说是在看戏。

      这段词儿,施原说的有鼻子有眼,但漏洞百出。

      可在场的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段戏词儿。

      阿水也只是静静的凝视前方,无悲无喜。

      “楚君长,此女是我乐坊一乐女,我用人不当害了一条无辜人命,我也难辞其咎…”鲁术全起身向前,一副诚心诚意的悔恨莫及。

      “鲁大户莫要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应怪罪于你。”

      “乐女,你可有话要说?”

      “楚君长,我还有一对弟弟与妹妹,他们是无辜的,可否找人替我照料?”

      “楚君长菩萨心肠,自然会照拂!”鲁术全似悲天悯人的菩萨。

      “楚君长,鲁大户,我以为不妥。此女进乐坊前,与那对兄妹流浪街头,偷鸡摸狗盗窃骗人为生,那对兄妹小小年纪便游刃有余得混迹市井。如此恶劣的根,若是在大阳城扎根,终有一日定会招惹各种虫蚁,啃食大阳城坚不可摧的基石。楚君长没有必要特意去养这样的人,不如同他们卑鄙龌龊的姐姐一同处罚,以绝后患!”

      “嗯,说的也有理啊!那就如此吧。”楚一鸣像是坐久了屁|股疼一样,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语气带着些厌烦道。

      楚君长单手一挥,两张审判书拟好。

      阿水依旧在原地,一声不吭,直到那两张审判书飞至眼前:

      “罪人施原,自认伙同乐女杀父夺财,大逆不道,判流放圉界,限期一月。”

      “罪人阿水,作奸犯科,谋财害命,敲诈勒索,罪不可恕,其弟其妹一并连坐,判流放圉界,永不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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