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五、劫灰 ...
-
【你看，千枝万叶，总有一个终局。】
“地壳运动是由于地球内部原因引起的组成地球物质的机械运动，是由内应力引起地壳结构改变、地壳内部物质变位的构造运动，它可以引起岩石圈的演变，促使大陆、洋底的增生和消亡；并形成海沟和山脉；同时还导致发生地震、火山爆发等。”
“2012年以来，地壳运动猛然加剧，原因尚不明确，原本变化缓慢的六大板块如今快速移动，带来大量地震与火山爆发。”
“截至2017年，世界上大多数陆地已经不适宜人类居住，如今，各国的科技尖端人才聚集在最稳定的亚欧大陆上，准备将人类送往遥远的太空······”
····················
这段新闻，已经不能称之为新闻，这些关于地壳运动、板块移动、火山、地震、宇宙飞船的消息，在过去的几年间被翻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
可时光此刻突然发现，当他的身边坐着的是褚嬴的时候，不管听的是什么，不管听了多少遍，都是件快意的事。
比时光先一步感到厌烦的，居然是这位褚嬴九段、褚嬴棋圣：“唉······时警官，换个台吧，这段我都已经会背了，你要是还想听，我都可以背给你听······”
时光暗笑：“褚棋圣，不是我不想换，实在是只有这一个频段有信号，你要是不想听，咱们就不听广播了，唠唠嗑怎么样？反正时间还早，多聊一会儿也不要紧。”
褚嬴按下了收音机的关机键——他们还要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跋涉几天，手机和充电宝的电量都很宝贵，反倒是收音机最经用——然后抬头看向时光：“那不如先说说，时警官毕业后，怎么会考到警校、做了警察的？”
最不可控是世事变迁，最不得解是流年暗换，曾经并肩学棋的少年，是何时开始分道扬镳了呢？
“或许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执念吧。”时光含混其词，“当年我爸妈反对，没能像你一样坚持学棋，后来就想着，我坚持不了自己的梦，但或许，我能保护更多人的梦。”
时光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年褚嬴遇到脑袋不太灵光的绑匪，褚嬴自己淡定的要死，没有受到半份惊吓，反倒把别人吓得不轻。
——我想护你一辈子。
我沉沦多年的梦，是棋，也是······
“原来咱们的时小光，还有个由来已久的英雄梦啊。”褚嬴笑着说，隽秀的眉眼在夜幕衬托下更添几分丽色。
“英雄还需美人配——”时光忽而想到这句话，就此说了出来，甚至靠近了褚嬴，隐约暧昧，“若我是英雄，那我的美人，又是哪个？”
褚嬴悄然退后，眼神清明，不减笑意：“大抵是个风华绝代的姑娘吧。”
“哦？是吗。”时光缩了回去，闷闷道。
时光看着褚嬴，褚嬴看向了夜空。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不懂？
相对无言了一阵子，时光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突然冒出来一句：“风华绝代的美人，也不一定就是个姑娘啊······”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前方的路，在光明中走向山阴，又自山阴逐向山顶。
“翻过这座山，就回到亚欧大陆了，咱们也不必再用两条腿赶路了。”褚嬴指着不远处的山峰，他站在山的阴影里，却比众星加身更夺目、更美丽。
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国家的界限几近消亡，有数以百计的国家如今都不复存在，地域的界限从国家变成了大陆与板块，亚欧大陆是面积最大的大陆，也是最稳定的板块，最安全的陆地。
时光笑他：“哈哈，咱们的褚棋圣不想再走路了？”
“我一个文弱棋手，哪里比得上时警官矫健有力呢？”褚嬴远望连绵高山，怀念着山那边的故土，“你攀山越岭不在话下，我却做不到。”
“不是说，围棋是体育运动，下一局棋消耗的能量抵得上两场足球赛吗？”时光目不转睛看着褚嬴，并不想挪开眼，“你这样的顶尖棋手，怎么就文弱了呢？”
“再怎么消耗体力，围棋也还是脑力运动，我脑力再好，也不及你时警官四肢发达不是？”褚嬴一本正经，假装自己没有揶揄时光，“再说了，一局棋消耗的体力多少，跟对手的强弱、比赛的紧张程度是成正比的——非常可惜，我很久都没遇到过能逼我用尽全力的对手了。”
褚嬴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独孤求败的悲哀，时警官怎么会懂呢？”
“······”时光突然觉得自己长见识了，夸自个儿贬别人的技术如此娴熟，还能顺道嘲讽一下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褚嬴吗？
时光无奈道：“得得得，你褚棋圣棋艺非凡无人能及，我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更不能跟你相提并论，行了吧？”
褚嬴笑得灿烂，让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你知道就好，时小光警官······”
“咱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叫我时小光了吗？”时光叹气，“小时候叫就叫吧，现在你就不能换个叫法？”
褚嬴歪头，弯着眉眼：“好啊，小光。”
时光笑了一下，又突然低了声音，轻轻问道，“褚嬴，去年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遍布危险，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最安全的亚洲，远赴北非呢？”
若彼时不离开，今日又何须受这劳顿之苦？
褚嬴低了眼，带几分自嘲：“说来可笑——你知道吗？非洲有些地方的人，信奉宗教与神灵，信到了认为离开故土是滔天大罪，会受神罚的程度。”
“所以他们不肯搬家，宁可守着分崩离析的故土等待死亡到来？”时光不可置信，“这也太可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信仰呢？”
褚嬴回他：“世界上奇怪的事，奇怪的人，都多了去了，这不算什么。”
“那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时光想了想，猜测道，“总不会是你去装神弄鬼了一下，唬住了他们，让他们同意搬迁了吧？”
说完时光自己都不信——21世纪了，这样的事也太搞笑了。
可褚嬴却无奈地点了点头：“唉······差不多吧······你这什么表情，有话就说，不用在那儿憋笑！”
“哈哈哈哈哈！！！！”时光没忍住，大笑出来，“褚嬴啊褚嬴，你啊，居然会有装神弄鬼的一天？”
“怎么？我不像神吗？”褚嬴面向山脊，身后是原野无垠，天幕辽阔，他背对着光，于是光在他身后展翅成巨大的羽翼，随他逡巡穹宇，俯瞰人间。
他垂眼微笑，仁慈悲悯，福泽众生。
时光以前和褚嬴太过熟识，深知他是个七情六欲俱全的凡人，自然不会觉得他像是个神，现在这么仔细一看，居然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如果再捯饬一下，整个神神道道的出场方式，没准儿真能把人唬住也说不定······
“是有点像······不过，”时光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评价：“你这离开的理由，真是······”
“真是可笑极了，对吗？”褚嬴也不恼，静静道，“世上可笑的事，就是这么多。”
“也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时光挠了挠头。
“那小光你，又为什么会远赴非洲呢？”褚嬴反问。
时光抱胸叹气：“还能因为什么，为了抓人呗，趁着这种时候逃到荒山野岭躲避法律的人，可太多了······”
褚嬴低眸淡笑：“真是缘分······”
若非天定的缘分，又怎会他乡遇故交？又怎会同行这样的一段路程？
从瀚海至荒原，从湖泊至深山，从天高到地广，多么有幸，在分隔多年之后，再次遇见你。
【你听，群山间狂风的回响，那是为我们祝福的欢声。】
徐徐走到山顶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寻个平坦处扎下了帐篷，虽是快要入夜的山巅，虽然此处已在北回归线以北，却丝毫没觉得冷。
时光眺望远方，残阳凄艳，坠落成一个硕大的圆，映红的云像是一滴滴的血，落入了荒芜的平原，混杂着极远处袅袅的人烟，迷蒙着，翻腾着，仿佛阿鼻地狱里不得超生的魂魄迸出了血泪，哭诉加诸己身的恶，诅咒不得拥有的善。
脚底白色的山峦伫立在这样的腥风之中，也染上了怨毒的气息，微不可察地战栗，夙夜难安。
——若世有神明，可否拯救这万千熔炉里的百姓苍生？
“褚嬴，”他唤着那人的名字，听见那人走出帐篷，缓缓步至他身旁，“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是白色的吗？”
“半年前，这附近是一座活火山，爆发时喷出的火山灰，将四周染成了白色。”褚嬴注视着东南方的一座山，慢慢说着，“而后两座山随着地壳运动越离越远，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时光笑对向他，温声：“褚嬴，害怕吗？”
褚嬴看着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时光，“噗”地笑了：“我的矮个儿警官啊，虽然这里曾与活火山近在咫尺，但人们早已测算过千百次，十年之内，那座火山不会有大规模的爆发，就算有，这座山头不是爆发的地点，两座山又离得远，顶多是酷热难当，或吸入些飘过来的火山灰，不会有性命危险的——我怕什么呢？”
时光脸色发绿：“叫谁矮个儿警官呢？我好歹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哪里矮了？”
褚嬴抿嘴笑：“好好好，时警官不矮，不过是比我低了大半个头而已，一点都不矮······”
“······”时光对于身高差这种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生气。
再一抬眸，大个儿的美人笑得实在好看，滔滔的云海血浪给他镀了一层诡魅的边，把那再寻常不过的笑颜扭曲成了妖和媚，扭曲成无人可挡的蛊惑，一眼可抛生死，一眼可堕轮回。
时光不争气地被色相迷了眼，竟然鬼迷心窍地靠近了美人，仰起了头，愣愣看着美人放大的脸。
是太近了。
褚嬴有些尴尬，想要退后，却冷不丁地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褚嬴一怔，听得时光闷闷地说：“······褚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时光个儿矮，一颗脑袋埋在了褚嬴肩头，看不见他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他也没有推开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褚嬴低声说：“······小光，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时光反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可以赠王子这样一首诗，王子也可以锦被相邀——古人如此，今人又有哪里不对？”
“褚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当警察吗？”
“因为······我怕你会消失在我面前，我想变得更强大，我想护你一辈子······”
“褚嬴······你就当我猪油蒙了心，可是我······可是我······”
时光声音越来越低，低至无形。
“小光······”褚嬴叹息一声，也抬手揽住了时光。
远处的天际由血红至暗红，颜色浓重到了极致，浓到成了沉沉的黑色，而后升起一轮明月、万千星子。
皎月入怀，幸甚至哉。
【我们在垂死的末世里相拥，劫灰是头顶的落雪，覆满了肩。】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浮起时，他们坐在山巅，遍布山野的劫灰便当是朵朵白花，而他们在这样纯真的祝福里并肩，看长夜漫漫后辉煌盛大的日出。
“褚嬴。”
一抹光升起在东方。
“我在。”
光渐渐上升。
“你陪着我好不好？陪我一辈子。”
看到了云层的形状。
“好。”
原野上艳红的光伴着洁白的云，冉冉而起。
“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云掩映着的太阳露出了一个小头。
“好。”
是半个椭圆的形状。
“你答应了我，就永远不许再离我而去。”
椭圆越来越大。
“好。”
光也越来越盛。
“褚嬴，我会护你一辈子······”
他们看到了一个光彩夺目的半圆，流云也从凄艳的红色转为橙色。
“好。”
看啊！这满目黄金一样的颜色！
“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世界毁灭的那天。”
太阳，只剩一个尾巴不曾露出。
“小光啊，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喷薄的光芒齐齐吐出，驱逐了所有黑暗，情人的声音是世间最悦耳的歌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句永恒的诺言。
“我爱你，直至永恒。”
【我们在黎明的前奏里歌唱，并肩看夜尽天明，宇宙浩大。】
······你，看到了吗？
黎明到来的那一刻，明月隐没在了天幕。
日出之后，他们继续跋涉。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再加上刚刚剖明了心迹，比蜜月都黏黏糊糊，等到黑夜又一次来临的时候，两人居然还在半山腰上。
这一次，月亮被挡在了山后，时光看不到天上的月亮，可他比什么时候都开心，因为只属于他的月亮，正伴在他的身侧。
一米七八的时警官，对着褚棋圣邀功讨好，那神情，那目光，那动作，活像只加高版的金毛，还是正摇着尾巴的那种。
褚嬴对于某人的流氓行径不予置评，只送他一个字：“滚！”
于是时光滚到了帐篷另一边。
褚嬴看着可怜兮兮的时警官，忽然就笑了，温声：“好了，别闹了，快睡吧，明天就能下山了。”
时光冲他比了一个心，笑容比所有的曜日辉月灿星都更明亮。
“愿君好梦。”
梦，也未必就那么好。
暗夜将尽时，褚嬴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奇幻得很，他在黄昏里沉沉浮浮，漫无归处。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褚嬴，你知道，这里从前是哪里吗？”
离山脚只剩几百米的距离，短暂的歇息里，时光指向了山脚下的平原。
褚嬴脑海中展开了一幅地图：“在2012年以前，这里是一片海，曾孕育了基督教、□□教、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埃及文明、爱琴文明、巨石文明等等，是欧洲文明的滥觞。”
“它的名字叫做——”褚嬴站了起来，抬手一点，气势万钧，“地中海。”
“而现在，”时光与他并肩，“它变成了山脉与平原。”
沙漠可成沧海，湖泊可变良田。
“沧海桑田，本应是永生的神明才可以看到的景象，”时光扬眉，“而现在，所有人类都得见此景——某种程度上，这是不是意味着，人，也可以与神相匹呢？”
褚嬴额前的碎发被山风吹乱，拂过了温柔慈悲的眉眼：“或许是吧。”
褚嬴负手看向山下，看向渺渺人间：“人类的力量，总是教众生叹服。”
人力可踏平天险，人力可填海移山，人力可远渡重洋，人力可跨越宇宙的界限，给世界带来光明。
——你听，广播里在说：“截至目前，第一艘承载量五万人的飞船已调试完毕，将于下月启航，其余飞船也正在建造过程中，我们有理由相信，即使地球真的毁灭，人类文明也会永存世间······”
【黄昏之后，终有黎明】
“褚嬴，这段路比较崎岖，小心点。”时光一步步率先蹚下去，展臂接着褚嬴。
“文弱棋手”褚嬴九段小心翼翼往下走着，却是一步一抬眼，看着时光欲言又止。
时光一心只在褚嬴的安全上，生怕他磕了摔了，也没注意到其它。
不知是行到了哪一段路，抬头时巍峨的山展现在眼前，叫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竟翻越了这样一座高山，又即将踏上回乡的坦途。
“小光。”褚嬴看了看头顶的山，看了看面前的人，唤了唤他的名字。
时光轻轻应着：“嗯？”
“小光，你相不相信，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褚嬴的声音那样轻又那样清，像一幅辽远的水墨画，“你相不相信，即使千山相隔，万物来阻，即使命数天定，生灭有期，我们依然会跨越一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天堑，求得一份永恒？”
“······褚嬴？”时光想说自己相信，想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可褚嬴的话、褚嬴的眼神，分明带着些不详的意味，这样浓重的不详，让人几乎无法忽视。
“小光，我是那样的······爱着你······”一句迟到了太久太久的话，伴着隐忍的炽烈感情，一同展现在天地间。
时光的泪刷的就落了下来，他总觉得，他等这句话等了好久，甚至，他有那样一种错觉，有千千万万个他，都在等这句话，等尽了光阴，耗干了时空，终于等到神降下祝福。
“褚嬴······”时光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忽而一阵地动山摇，樯倾楫摧，震颤的力量非凡人可敌，仿佛有山中的邪灵在咆哮叫嚣，高喊着要吞噬最美味的祭品、最尊贵的生灵，才肯放过这无辜的土地、无辜的人。
时光几乎要摔倒在地，本能地挪动手脚稳住身形，突然一股推力猛然袭向他，他再也无法站稳，向后踉跄了几米，终于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时光倒地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是褚嬴推开了自己，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人，现在隔了数米，一立一躺。
“褚嬴！”时光不明白褚嬴为什么要推开自己，拼命地想站起来，想回到他身边，想拉起他赶紧离开这正在地震的土地。
可剧烈的震颤让时光难以爬起，挣扎间，他看见长身玉立的褚嬴仰望天光，又向着他伸出手来，温柔的嗓音在巨大的噪声里几乎听不真切：“小光，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
褚嬴微笑，像是在对面前的时警官说，又像是在对冥冥中那抹窥探的意识说。
“小光，黎明将至，我亦会归来。”褚嬴眸中满溢着眷恋不舍，吐出八字箴言，“万劫之后，终有重逢。”
时光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光只知道这一刻的褚嬴那样神圣又那样俊美，是他所爱的模样，他想和眼前的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可这一刻之后，他再也见不到他深爱的人了——
褚嬴脚下白色的土地颤抖着、绝望着，断裂开来，给山中的邪灵让出了一条道路，崩裂的缝隙里，业火沸腾，岩浆翻滚，炎炎灼天。
那风华绝代的人啊，微笑着坠落，一个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烈焰吞没了棋道的神明，邪灵吞噬了美味的祭品，心满意足地伸舌舔了舔嘴，只留下一点残渣，是那不灭的魂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扑朔的光点随着纷飞的劫灰上扬，不知去往了哪一处故乡。
“褚嬴！！！”时光目眦欲裂，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时光手脚并用地爬到缝隙边缘，灼热的温度烧红了脸颊，烫得肌肤火辣辣的疼，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趴在狭缝边上，向着火焰伸出手，妄图拉回已经离去的人。
可眼前空荡荡的，只余奔腾的岩浆、翻飞如莲的业火，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哪里还能拉得回呢？
“褚嬴！！褚嬴！！”他嘶喊，嘶喊声激荡在深渊里，只有回响，没有应答。
沙哑了嗓音，斑驳了泪水，风干了绝望。
——不会爆发的火山，没有生命危险的山峦。
人力的测算，可抵得过天命吗？
喊到最后，没有了力气，几乎昏了过去，浑浑噩噩中，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给予他求生的意志——
“万劫之后，终有重逢。”
“这个时空里的我啊，请你醒来，请你好好活下去，去等待他说的黎明。”
再睁眼时，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灼热的脸颊失去了灵气，仿佛苍老了数十岁，可他仰头看着大亮的天光，看到了希望。
世间最绝望事，是你离我而去。
褚嬴你看，这个世界总会慢慢变好，可你啊，总会离我而去。
无数个我追逐无数个你给的希望，我相信着，黎明到来的那一天，所有希望会席卷成神佛都无法阻挡的力量，把你带回我的身边。
【我在黑暗中沉睡，等待你所说的黎明。】
半年后的时光，踏上了前往无垠宇宙的旅程。
地球上大多数的人在劫灰中覆灭，没能等到登上飞船的那一日，可即使只有极少数的人度过了末日，人类的文明依然会在宇宙间星火相传，不至灭绝。
算起来，时光是最后一批登船的人，他早就可以走，但他等到了最后，因为，他还没有看到黎明。
他不知道黎明是怎样的，这日复一日的末世也看不到个尽头，所以他在地球上等着，等到人类都快走光了，他才回望着故土，走入了舱门。
蔚蓝的星球从硕大无比的椭圆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人类从此彻底离开故土，在茫茫宇宙中寻觅新生。
他不知道飞船的终点在哪里，也没有兴趣知道，反正上面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个活着的死人一般。他的余生都成了等待，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一场约定好的重逢。
飞船向着宿命的终点驶去，驶入一片圣洁的光芒。
时光在光芒中迷失了意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大梦，他看到许许多多的人，看到许许多多的自己，像无数面镜子互相反射，反射出世上所有存在过的人，反射出所有存在过的自己。他在人群里找寻着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可他找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找不到。
忽而，千千万万面镜子变成了一面，千千万万个自己融入了同一个身躯，千千万万个时光变成了同一个时光。
在那光芒的终点，枯萎的千枝万叶焕发出新的生机，化成养分，滋养着初翠的新芽。
万木归一，巨树的主干迎来久违的春天。
黎明，降临世间。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五、劫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