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红楼》东南一语

51、我是锦瑟

　　第五十一章

　　【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红楼梦》第五十回】

　　杭州。
　　钱江新城。
　　胜洲互动科技有限公司。
　　40楼阳光及视线都极佳的会议室内。

　　HR部门的小姐姐例行公事地问完几个常规问题后，旁边的产品主管看着她的简历问：“你也是H大的？今年毕业？”

　　“是的。”若荷答，但听到那个“也”心里动了一下。

　　“我们要找一位网路安全工程师，你刚毕业，好像没这方面的工作经验。”

　　“我有实习经历，嗯，我的游戏ID是锦瑟，我弟弟的注册账号是新一2020，我在游戏中。。。”若荷急于想告知她在游戏中获得的信息。

　　“啊，你就是那个排行榜上的第一名？”主管惊讶抬头，“等等，你的ID。。。”

　　“锦瑟，就是李商隐那首。。。”

　　“我知道。”主管的眼睛一亮，但他没有继续跟她讨论ID的事，而是问了很多专业的问题。最后，由HR客气地结束交谈，告诉若荷回去等通知。

　　刚出电梯，那个主管就从另一部电梯追了出来，说：“徐小姐，明天可否在明道画室见个面，就在孤山旁边，这是地址。我想再跟你聊聊，还有一个人，也想认识你。”他递给若荷一张名片。

　　看到若荷有些迟疑又有些纳闷的表情，主管补充说：“我们的系统名就叫锦瑟。”

　　若荷一怔，主管点头，“对，我跟你一样好奇，但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今天的工作也安排满了，所以明天。。。？”

　　“好。”若荷欣然答应。

　　.

　　第二天一早，若荷就来到了西湖边，因为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在南山路就下了车，然后顺着苏堤往湖对岸走。

　　春天的西子湖畔美得象一首诗，杨柳和桃树翠彩相间，细柳如烟、繁花似锦，远处三潭印月朦胧欲见。

　　走过一座座湖上小桥，一数，六座桥。若荷想起贾母说的：“六桥梅花香彻骨”。孤山上不是住过梅妻鹤子的林逋吗，六桥、梅花？说不定贾母真是杭州人呢。

　　走到苏堤尽头，折上北山路，眼前出现一溜古朴的建筑，看上去都有一些年代了，顺着树荫掩映的小道来到一处隐秘处，门口写着：明道画室。

　　能在西湖边拥有这么一栋有历史的画室，主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一缕琴音飘过来，顺着音乐声入内，见到那位主管已等在那里，对面还坐着一位年轻人。但当若荷看清年轻人的脸时，立刻愣在那里，是神瑛？只不过是现代版的神瑛，她一时有点恍惚。

　　但不容她多思考，两位年轻人已迎上来作自我介绍，主管说他叫焦炬，另一位说叫牛顿。

　　听到两人的名字，若荷一时绷不住想笑，她好奇盯着牛顿的脸看，正好遇上对方的目光，他和她记忆中的神瑛还是有点不同的，对，他的眼睛完全不一样，而神瑛的眼睛。。。却与TA是一模一样的。她的心跳一下加速了，不由后知后觉地怀疑起来，难道那个神瑛是TA在玩？

　　牛顿脸上并没有似曾相识的表情，若荷回过神来，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认识我吗？”

　　牛顿一愣，摇摇头看向焦炬。

　　“哦，牛顿他爷爷是这个游戏项目的赞助商，游戏奖金就是他们家出的，而且不少画也是老爷子的作品，所以你有可能在游戏中见过以他为原型的人物，老爷子画人物的时候用了他的身影。但因为玩家扫描了眼睛，所以影像又会有些不同。牛顿，要不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好，我的祖先并不姓牛，本姓朱。”牛顿开门见山介绍自己。

　　若荷目光不由一跳。

　　“我的祖太公是明太祖第十七子朱权的后裔。崇祯十七年，明朝灭亡。那一年，祖太公十七岁，他有个哥哥叫朱耷。很不幸，不久后他们的父亲就去世了，作为皇室后代，他们一直是满清诛杀的对象，为了自保，他们只好遣散奴仆，装聋作哑，隐姓埋名，遁迹空门。哥哥改名八大山人，弟弟改名牛石慧，牛和八加起来就是一个朱字。

　　兄弟俩都擅书画，山水画师法董其昌，得其真传，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牛顿的声音和神瑛也不一样，若荷一时想起了和神瑛逛大观园的片段，但“董其昌”三个字又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到现实中。

　　牛顿拿来一支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字后继续说：

　　“牛石慧三个字连缀起来草写，形似‘生不拜君’四字。哥八大山人的签押则是一种奇特的符号，其实是以‘三月十九’四字组成，都是不屈服于清王朝及纪念崇祯的态度。两人画笔意念神似，惟妙惟肖，颇似一人之作，因而也有说法他俩是同一人，只不过是不同时期隐姓埋名时取的不同名字。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说《红楼梦》里面把我们的祖先写了进去。”

　　“是惜春吗？”若荷一下跟上了牛顿的思路，想到了这个一直没有找到原型的人物，这个大观园里最会画画的女孩，这个贾府里面最决绝寻入空门的四妹妹。

　　元妃省亲时惜春的应景之作是《文章造化匾额》：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其中隐含“明”字，暗喻明朝灭亡前的大好河山。原来她画的《大观园全景图》也在缩影明朝曾经的大好河山啊。

　　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回目后一句说的就是惜春。“矢”通“誓”，发誓的意思。孤介的意思是“耿直方正，不随流俗。”李商隐曾有《为李贻孙上李相公启》：“比周息虑，孤介归仁。”不就是在说朱耷兄弟的性格吗？

　　还有惜春的那首曲子所唱：

　　虚花悟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
　　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
　　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
　　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
　　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讲述的一切与这两位祖太公的经历合得上。

　　还有惜春对丫鬟的态度，狠下心肠解散下人，也是在还原当年的情景。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清了，若荷在脑子里迅速推导了一遍。

　　“是的，”牛顿没想到被若荷一下说中，满是赞赏地点点头，“我爷爷说这位作者一定是和我们的祖太公认识的，才会把他写入书中。可惜以前批四旧，家里书籍文物全部都被烧掉了，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枚印鉴。所以后来画画都会留下这个印鉴来纪念他们，这个画室也是。我们家在我父母辈前对《红楼梦》都很熟悉，可惜到我们这辈，已经没有人再留意了，更没有人在乎作者到底是谁。我爷爷觉得很遗憾，他的今生心愿就是想要找到真正的作者。焦炬他们团队的上一个游戏是‘梦话大唐’，全新的开放的沙盒式游戏方法，让玩家可以在其中自由创作、表达，效果很不错，很符合我们的要求，他又正好在找下一个产品，于是我们不谋而合。”牛顿毫不拖泥带水地讲完了他的那部分故事。

　　“游戏设计初期，我们的设想就是让全部玩家参与来找答案。”焦炬接过话头。

　　“原来古诗游戏也是你开发的？那我一定要给五分好评，但，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游戏怎么会崩溃呢？真有黑客吗？”若荷迫切想知道焦炬公司的内部情况，还有她内心深处的一个疑问。

　　“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黑客。”焦炬答道。

　　“？”

　　“你知道现在做一个游戏成本很高吧，特别是我们这类游戏要依赖TPU优越的计算环境，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公司有多方投资者，公司内部也变得复杂。这个游戏设计的妙处就是它是开放式的，利用AI技术，让AI不断学习人脑处理信息的方法、规则，数据挖掘、综合统计分析，来推出一个最合理的结果。这套AI系统是我们另一位朋友设计的模型，该模型还融合目前最先进的ML2M、NLP和视觉算法。我们这位朋友是硅谷机器学习三剑客之一，有他加盟，公司立刻融到了B轮资金。哦，我们这个游戏的系统名就叫‘锦瑟’。”

　　听到这，若荷似乎明白了，她急问：“你们这位朋友是Ling，他开发的AI系统是小‘π’？”见他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她赶紧追问：“他。。。他在哪？”

　　“你不知道他病了？”焦炬的口气稍带犹豫。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他自小身体就不好，得了一种叫BR的先天性心脏病，总之挺罕见的，国内外都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读博时他感到了疲劳，总觉得力不从心，在他母亲坚持下回国进行保守治疗，可能休息得比较好，我们都觉得他恢复得不错。当时听到我俩的红楼计划，他很兴奋，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的邀请，做了公司的CTO，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戏中。但去年底游戏完成后，他又病倒了，这次国内的医生已经束手无策，后来是他美国的教授帮他联系了纽约的一家医院，据说那里有新的治疗方法，所以他一月底就去了美国，上次说刚做完一次手术，但还得再做第二次，最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焦炬察觉到了眼前女孩的情绪，一时顿住。

　　若荷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在被抽离，有一种窒息的疼，脸变得煞白。他病了，大大咧咧的她却一直没意识到，一直以为他很忙，他很好。那年他突然回国，没有说理由，只说有事，后来说国内有家公司邀请他创业，他觉得机会不错，就留下来了。

　　“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牛顿看到女孩的脸色发白，赶紧找话安慰她。其实他和焦炬听到她的游戏ID号是锦瑟，反射弧再长，他们也猜到了眼前这个女孩的特殊。

　　“我。。。我不知道。”她内疚得心在滴血。

　　“也许他是不想让你担心。我现在就跟他爸联系，不过他们那里现在是凌晨，估计没那么快有回应。”牛顿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写短信。

　　“小π是Ling的心血。”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焦炬打破沉默找话说，在前面的对话中他还没来得及把公司的现状解释清楚，“现在的问题是，系统崩溃了。原因是公司做了莽撞的决定。前段时间，公司上层发现居然是一名初中生以遥遥领先的分数在主导着游戏结果。接着有一天公司来了一个投资方，第二天公司高层就紧急会议决定修改游戏程序，名为‘拨乱反正’。我当时坚决反对，说这不是一家大公司的行为，而且我认为到目前为止，这名初中生的所有分析都是合理的，而且游戏结果最后也是大众集体评审的，合理的自然会被接纳。但，毕竟我不是股东，没有话事权。老总最后安排了我的副手对系统做了强制修改。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系统崩溃，几十万玩家投诉。公司现在也是头大，那个投资方又莫名其妙撤回了。现在公司急于招聘人员来补这个坑，但一周过去了，没人能解这个局。”焦炬断断续续地解释清楚了目前公司的现状。

　　“你是怎么想到来应聘的？”他问。

　　“我在游戏中收到一条信息，说速往钱塘胜洲。”

　　“什么？你还能登陆？有信息？你在哪里找到信息的？”焦炬连声问，因为他们已经登陆不进去了。

　　“是的，我在游戏终极章那一回破获了一个文件，里面只有一个π，这让我特别好奇。对了，前面还有一首李商隐的诗，那一定也是有目的的。”她沉思片刻，“Ling曾说过设计小π时，为了保护他不被黑客攻击，就设置成不可被修改，如果被强制修改，会执行-1的根号，引起系统崩溃，不再运行。但我想他一定留有后手。因为我发现，整个游戏只有我获得信息那一部分是活动的，其他都成了图片。”

　　焦炬和牛顿异口同声道：“那它一定是做了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