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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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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枢木朱雀要学会控制自己。
「万事切不可急躁。」他说,「太过冲动,这是你的缺点。」
哐当一声,朱雀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被夕阳和鲜血染红的房间仿如魔境。枢木玄武眼中的光芒逐渐逝去,父亲的怀表落在了地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枢木玄武死了。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朱雀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血,那红色的液体是温热的,还带着父亲的体温。枢木玄武死了,是朱雀把他杀死的。
一阵骚动,似乎有人赶来。但是朱雀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只是跪坐在原地。就是这样了。一切都结束了。朱雀成了弑父的凶手,他会被拉上法庭,会被狠狠地惩罚,因为他是杀人凶手。
但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们说,枢木玄武为了国家的和平而自杀,日本将会宣布无条件对布里塔尼亚投降。
葬礼的那天没有下雨,艳阳炙烤大地。光太亮了,以至于阴影的黑色比以往更深、更黑。就像朱雀的内心。
少年麻木地看着人们对枢木玄武致以悼词,那个男人忽然之间就从叛国贼变成了英雄。为国舍身的英雄,一时间,举国哀悼。
喂,你们口中的那个英雄在这里啊。
那个男人是被我杀死的,你们为什么不来赞颂我?
“朱雀……”
似乎是被朱雀脸上的表情吓到,鲁鲁修担忧地看着他,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扶上朱雀的肩膀。
朱雀抬眼,看向他的挚友,他倾慕的人。
鲁鲁修,他想道,如果我告诉你,是我杀死了枢木玄武,你会是什么表情?
然后他垂下眼。
是的,如果是鲁鲁修的话,一定会和枢木朱雀一起背负上这份罪孽的吧。他会说,让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不,这份沉重的包袱是他的,是他自己的东西,谁都不能从他这里抢走。因为这是他为鲁鲁修……不对,为娜娜莉……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指责他?为什么没有对他破口大骂,说他是杀人凶手?恶心的、残忍的杀人凶手,因为一时冲动就杀死的自己的父亲!
此时的他,一定面目可憎吧。
枢木朱雀是罪人,才不是什么英雄。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无情地杀害了亲生父亲的罪不可赦之人。如果没有人来惩罚他的话,那就只能由枢木朱雀自己来惩罚了。
是的。
枢木朱雀必须被杀死。
他要杀死枢木朱雀。
让那颗炽热的、跳动的心冷却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可以再将自己的欲念凌驾于他人之上。枢木玄武说得对,他必须学会控制自己。控制住一切,控制住那些邪恶又肮脏的念头,为他人而活——为保护鲁鲁修和娜娜莉而活。
贪婪又冲动的枢木朱雀,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就是他的赎罪。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自从枢木玄武自杀后,朱雀就变得愈发沉默。鲁鲁修和娜娜莉都很担心他们的这个朋友,但是当他实际找到朱雀去问的时候,对方却总能笑着说自己没事。这种敷衍般的反馈于事无补,鲁鲁修也清楚,朱雀经历的一切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解决的。
他们的生活已经完全不同了。
放眼望去尽是满目疮痍,迟来的和平并没能消除战争带来的伤害。日本沦为殖民国,被冠以“十一区”的名字,而“日本人”的身份也不复存在,从此往后他们只是“NUMBERS”。被编号的人。
这一切都要怪布里塔尼亚。那个男人……查尔斯皇帝正是一切的元凶。
“朱雀,”他们坐在废墟中间,朱雀的行李就在脚旁。枢木家已经不再是安全的所在。两人必须另择他处,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朱雀,我一定要——”
毁灭布里塔尼亚。
这句话是否在枢木朱雀的心底激起了一丝涟漪,如今已经无从得知。那天的他们的心绪和许多诸如此类的过往一般,消散在了回忆的烟幕中。但是在鲁鲁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雀确实抬头看向了他。光照在碧绿的眼睛上,仅仅停留在表面。表面。这就是日后枢木朱雀的一切。他所遵从的信念。
以错误的手段获得的结果,是无法令人得到幸福的。
那么至少,在遵从现有的规则的情况下,在遵循正当的手段的情况下,也许改变仍有可能存在。
无数次,在睡梦中,刀刃插入父亲身体的触感鲜明得仿如昨日。鼻间是铁锈的味道,梦中的朱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醒来的时候,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这样的夜晚日后还会有许多。
鲁鲁修带着娜娜莉离开了,他们将要去往何处,枢木朱雀并不知道。但是至少,在现在这个属于布里塔尼亚殖民地的日本,只要他们的真实身份不被发现就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吧。
朱雀看着自己的朋友……或者该说是,初恋,离去,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然后再次垂下头颅。
枢木朱雀如他所望地消失了,变成了枢木一等兵。
军队的生活像他期望的那样将属于枢木朱雀的心灵和欲望埋葬了。埋在这具躯壳的深处,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天日。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朱雀适应了这副新的身份、新的□□。他每天第一个起来晨练,从未有一次迟到或缺席。一开始,他们都笑话他,说一个十一区居民,也不可能成为骑士,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明明是日本首相之子,为什么会加入布里塔尼亚军队?为什么要为敌方卖命呢?
对于这些声音,朱雀早就学会了置之不顾。不,这么说也并不全对。因为这些话语正是鞭策他的动力。时刻提醒他自己的身份,提醒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恶意令他感到安心。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朱雀重复着这样枯燥却令人安心的日子时,一些军队里的布里塔尼亚人竟然想要亲近他、了解他。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枢木一等兵除了在回答长官的提问和同僚的疑惑时,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也从不参与士兵们的业余活动。他总是一个人,朱雀也以为这样的生活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那天却有几个人约他出去吃饭,虽然朱雀百般推却,还是被生拉硬拽了过去。“什么嘛!枢木你偶尔也要和大家一起聚聚啊!”他们说笑着,几个人趁着长官不在偷偷潜出了军区,钻进附近的一家小脏馆子。“枢木可是曾经的大少爷,这种破地方待不习惯吧?”一人哈哈大笑着拍着朱雀的肩膀。“不……我……”然而还未等朱雀辩解,烤肉的香气就勾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他们大口吃着肉,喝着酒。“枢木是不是还未成年?”“有什么!啤酒而已!”冰凉的酒液灌下肚去,抚平干渴的同时勾起了些微的躁动。士兵们聊起训练,聊起家人和生活,聊起远方的恋人。朱雀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可能是许多年以来的第一次,他第一次觉得似乎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枢木你呢?”一人问他,“有没有意中人呀?”
“诶……?”猝不及防被问到的朱雀意外地呛了一口酒,“我……没有。”
“哼哼哼,看这个样子,估计是有了。”另一人揽住朱雀的肩膀,“来说说呀,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看?”
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紫色的眼睛、柔顺的黑发……已经七年没有见到了吧?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呢?
他沉默地看向了自己的杯子,举起来喝下一口。
“嘿!看来是个美人。”
“你来参军,她没反对吗?”
“我只是单相思而已。”借着酒精在脸上烧起的热度,朱雀喃喃道。
“哈哈哈!果然!我就说——枢木这小子看起来像个怪物一样,但其实也是个普通的人嘛!”
“哈哈……”
夜深了,几个士兵借着夜晚温热的风唱起了歌,歌中诉说着思念和期许。朱雀坐在这样一群年轻人中间,发现自己的生活中可能并非没有值得期待的东西。他们像来时一样偷偷回到宿舍,约好了下次还要再来。
那天晚上,在睡梦中,朱雀梦到了自己儿时的玩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曾经的男孩已经成了高挑的少年,那双紫色的眼中有温柔的光。
鲁鲁修……
然而画面一转,血色染上了少年的胸膛,鲁鲁修的眼睛控诉地看着朱雀,张开的口中是未能说出的指责,朱雀手中是那把短剑,尖锐的刀锋轻易地切开了少年的皮肉,温暖的血液涌出,将朱雀温柔地包裹起来。
不要……不要……!
惊醒的时分,朱雀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汗水浸湿,同样被温热的液体浸湿的还有腿间难以言说的部位。他粗声喘着气,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床铺上。
这份在罪恶和压抑的岁月中逐渐变得扭曲的恋情,这是他黑暗的内心。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将昨夜那些许的期盼再次埋葬。
没错,他只是枢木一等兵。枢木朱雀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一个必须被封印的、可怕的怪物。
终有一天,他会亲手将那只怪物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