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孤独影子 ...
-
这个故事已经讲完开头了。
每个悲剧的悲哀都在于开头,这个故事的开头就是,沈匀是一个女人,她爱上了一个女人。
女人爱上女人不是稀罕的事,百合花清幽,玫瑰花诱人,娇蕊之间难不成就容不得欣赏和爱慕了?悲哀的是,沈匀,爱上了一个女人,从此,情绪就成了沈匀这把铁打的绣春刀上一丝不可察觉的裂缝,越陷越深,裂缝也随之扩张,直到情和爱的春意,肆意纹满整个刀身。
沈匀不能爱上一个女人。因为,她历来是世俗的囚犯,名利的附庸——
她从小就具有成为坏胚子的潜能,打出生时性格就被造人的女娲用冰刀刻得薄凉又阴冷。
五岁,她巴巴地望着邻居家女孩怀中漂亮的芭比娃娃,去到邻居家做客时好奇地打量着从没见过的精致茶具,后来,她便听到大院里的人们说,老沈家的女儿像个叫花子,看见什么都想要。
那时她还不想夺取,只是羡慕,好奇。平白被按上这么个名头,她觉得委屈。
沈匀是极度聪明的,她不免质疑,那些心高气傲的大人,何以竟对一个孩子这般冷嘲热讽。想了一久,她终于看穿大人们那点可笑又可怜的勾心斗角——父亲刚刚升职,施加在她身上的诋毁,不过是同僚之间酸涩的情绪无处释放,最后结出的恶果。
父母是滥好人,对于奉承,信得天真,对于诋毁,沉默得软弱。
可沈匀绝不会忍气吞声。
后来到了十五六岁,是女子皮肤焕发着珍珠光彩的豆蔻年华,沈匀却长成了一枝根茎烂透了的鲜花,招蜂引蝶的葳蕤之下,漆黑腐坏生根发芽。
她听说了邻居家的女儿考得不佳,便拿着重点高中的录取书在自家门口晃晃悠悠。她笑得纯真地和邻居家的男人问好,礼貌得仿佛将当初对她的种种污蔑拋之脑后。
“叔叔吃饭了吗?”
“沈匀啊?吃了,你考完了放假了吧。”
“放假了,姐姐呢?考的怎么样?不知道我会不会和她去同一所高中。”
“你考了哪个学校?”
“市一中。”
“厉害呀,你姐姐考得不太好,发挥失常了。”
“叔叔过奖了,我考得好,是我爸爸教得好。考得不好也没关系啊,虽然大家都知道你平时最在意成绩了,但叔叔您还是别给姐姐太大压力!让她有空来找我玩。”
我考得好是我爸教的好,你女儿考得不好,是你教的不好。
别因为她丢脸骂她了,更丢脸的是你。
这些无声的潜台词,越是丑恶的人便听得越明白。沈匀认为,以他们构陷一个孩子的无耻阴险,此番侮辱必定有五雷轰顶的效果。
在该纯真无邪的年华里,学会笑里藏刀,是件可耻又光荣的事情。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和尴尬的笑容,年少的沈匀心里感到一种践踏的快感。
杀人应诛心,她曾经被粉碎的自尊,在那一刻显得光辉又神圣。她就是要夺取,要羡煞旁人,要将敌人踏在脚下。
后来是十八岁的时候,她因为打架被叫了家长。
那是因为她曾出于罕见的圣心,救过一个被围在墙角扇巴掌的女孩,校园欺凌在每个学校的阴暗角落里,都会悄然发芽开花,无形的藤蔓绞住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的喉咙,使他们哑口无言,哭喊不得。
“杨桐,班主任找你,跟我来。”
那天,名叫杨桐的女孩脸颊被扇得火辣辣地疼,在面前这群女孩们嘻嘻哈哈的嘲笑声中,她听到学委沈匀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杨桐从泪眼中抬头,看到沈匀站在门口,雪白纤细的手臂从宽大陈旧的校服中不紧不慢地垂出来,全身是都是放松而温柔的线条,除了那凛冽的锋利眉眼,以及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
杨桐挪了一步,畏畏缩缩地从喷了劣质香水的女孩们的重重包围中走了出来。沈匀把她领到办公室,暂时替她解了围。
那时的沈匀还是高高在上的学习委员,幼稚和年轻蒙蔽了她的双眼,自以为用老师的威压可以镇住那群不良少女,却没想到伸出援手反倒给自己招来了横祸。
那是晚修结束,杨桐前来找她,说自己想去洗手间,但是洗手间一定会遇到那群欺凌她的不良少女,希望沈匀陪她一起。
不出所料,那群女生出现在了女卫生间。杨桐的头发被揪得乱糟糟,她不停地向沈匀道歉,眼睛哭得红肿,说她是被逼的,不带沈匀来,她就会被打死。
沈匀被推搡着反锁到了卫生间。她冷笑,隔着卫生间的塑料隔板,听着杨桐被拖在地上撕扯的求饶声。
同食人之虎讲求信义,同愚弱者讲怜悯,可谓愚蠢。那晚,沈匀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在笔记本上一字一句地写下这句话。
后来,杨桐喊叫的声音逐渐淡化,外面挑衅的女孩子们也作鸟兽散去,教学楼已经熄灯了,鬼怪邪祟的故事开始不由控制地钻入沈匀的脑海。
她还是出不去,她怕了。
她终于卸下不可接近的伪装,哭嚎着拍打门,但是声音在楼道里逡巡了一转,又回到了她耳畔。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家中的中年男人沉迷于麻将和赌博,浸泡在烟雾中的混浊双眼,从不曾关注过她的一举一动。她每晚穿过混乱肮脏,满是醉鬼妓女的老街小巷,回到那个楼道里堆满杂物的旧房子里,一个人洗漱,对着镜子胡思乱想,关灯睡觉,楼下醉醺醺的疯子砸碎一个又一个玻璃酒瓶,拖着哭腔唱难听的歌。
而她的母亲在她七岁时和这个沉迷烟酒的男人离婚了。
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失踪。
第二天清晨,素不相识的同学把她放了出来,她唇色苍白,乌黑的眼睛中的墨汁又深重了一分,古井无波的死寂下是一种化不开的浓稠,如镜子般冰冷地反射回一切打探的目光,显示出一副全然无虞的样子。
那天起,沈匀就将血水亲情一瓢洒了出去,不过也不悲伤。她这等没心没肺的玩意,从来都觉得自己不过是父母激情的产物,情绪的发泄点。
她是一枚别在胸前的漂亮勋章,有些光辉耀眼的成绩,因此她这枚勋章被在乎着。她明白,一旦勋章没了光彩,便是弃如敝履的下场,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荣誉,沈匀从未感受过厚重的爱和沉重的希望,支撑她前进至此的只是胸膛里一股别扭的不甘和欲望。
那也是她第一次进训诫办公室。
她在考试的时候,以交换小抄帮忙作弊的名义,把关她的不良少女给骗了出来,关在那晚关她自己的厕所隔间里,狠狠抽了几个巴掌。
呜咽和求饶声中,沈匀面无表情。
女孩缩在厕所的角落,她不知沈匀低调温和的外表下,竟怀有这这样以暴制暴、以恶制恶的扭曲信仰。
“你就不怕我让你家赔?!”她想威胁沈匀。
“嗯。”沈匀淡淡应了一声,说完又扬手一击。
一张寡淡高傲的脸,青春流溢的光彩,一旦照射到这张脸上,似乎也只能剩下两种单调的颜色——可怖的苍白,与吃人的纯黑。
最后,是沈匀主动拖着这个女孩,走进了训诫办公室。
“我是学校的前十,如果你们想要红榜漂亮一点,就让这位女同学和她的跟班们不要再来骚扰我。否则学校脸面不好看,她的脸蛋也会被我抽得,很不好看。”
沈匀的话里显现出一股子彻底撕破脸皮的嚣张,好学生的面具她已经懒得再挂在脸上。
说完,她转身出门,余光里览尽了所有人的神情变化,班主任对威胁的不屑和厌恶,女同学的恐惧,主任的妥协,父亲的一筹莫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碍事。
关门的一瞬间,身后的种种,都化作烟雾升腾起来,面前校园的喧闹扑面而来,将她这个孤独的游魂撕扯着,裹挟进一个烟火冲天的香炉之中,周围尽情狂欢,她却是彻底霉了,蔫了,不再会燃烧。
这是学生时代的沈匀,睚眦必报,薄情寡义。
到了现在,她已然成了名利场中一个不可退场的赌客。沈匀从事产品promotion,也就是宣传和推广,免不了和各路媒体公关打交道。
她历来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外加一颗被利益熏黑了的心脏,套上一副精心装扮的皮囊。
可就在她吟吟浅笑地看戏之时,那束灿烂的紫薇花逆着光芒冲入了她的视野。她的手臂那么纤细悠长,腰肢婀娜温软,配上那条明黄的哑光短裙,像是春野初绽的迎春,一片一片在沈匀的心间怒放,连绵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不散的金黄。
可惜,混迹名利场,和热点制造者打交道,这里难免人人都乐得听一嘴八卦,因为它指不定能成为来日屠人不见血的快刀。
所以宁灿薇于沈匀,只能算作情人。
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隐秘。
“因为那天你的口红颜色,像豆沙一样甜。”
沈匀低头笑了笑,反身便搂住宁灿薇的脸,吻上了她的嘴唇。
沈匀的嘴唇薄而冰凉,她眼睛望进宁灿薇的眼睛去,那里好像永远地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照耀得阴暗之心无处遁形。
她轻轻抚摸上宁灿薇猛烈地燃烧发红的脸庞,情人的双颊随之投映下大片的火烧云霞。云霞之上,燃起热与痒的触觉,烧起火红旺盛的□□,那烈焰灼灼逼人,似乎就要窜到沈匀自己身上来,引燃她内心深处隐藏的久久潮湿发霉的那片香料。
那人世的香炉,多年沉寂后,终于因为这蔷薇芬芳的牵引,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