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阿九秋蓬

1、入山

　　“尤城的冬天还是那么冷。”林其吟不禁拢了拢新在柳师傅家做的外套。尽管小时候在这呆过一段时间，但对尤城，林其吟还是很陌生，更何况在这有过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春天总会来的。”想到这里，林其吟低下头愣了一下神，但很快又恢复了有些惊恐失神的表情。

　　“那么又做些什么呢，没事，也不急。”说罢，他又将衣服拢的更紧，消失在清冷的小巷里。

　　别人都欣赏他身上的那份波澜不惊，提到林先生，大家总是想到他笑眼弯弯的样子，他很亲和但总会有点距离感，也不会想去打扰麻烦。

　　但在林其吟这，其实不然，他知道只是因为对生活无所盼，才会这样“消磨时间”。他自然也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把剩下的几十年熬过，也算在这个世间上活过了。

　　林其吟本是打算在春天稍微暖和一点，招几个学生让自己的院子有些人气顺便打发时间的，但由于在采买新的物件还有要盘清在尤城的几套房产地契，也就一再再耽搁了。

　　公侠山早在一个月前就给他传话让他去当孩子们的老师，本是因为自己忙的紧，以及有些嫌弃土匪山上的条件环境，便委婉给拒了。

　　今个一大早又传来了话，想来是因为真的无人会去，林其吟便重新正视了这件事。“给土匪教书，他们会好好学吗，又能学到什么。”林其吟冷静的分析了个大概，于是决定，不去。

　　但最后，林其吟还是去了。是他看到院子里一个熟透了的柿子掉下来扎进水潭的一瞬间后，决定的。“谁又说土匪不能学习呢，如今，身份地位就是早上的露水，是最不起眼的物件。”于是，林其吟给了准确的答话“我再考虑一下”，这话在林其吟这边就是定下来了，再给几天的时间让他收拾收拾东西就好了，但这话传到沈不放耳朵里，却又与之大之相反。

　　“那就把他绑回来，当家的，你看着法子如何？”

　　“那是先生，要用文明的手段请过来，你以为是你，绑过来像什么话”沈不放看着手上的箭，有些郁闷的投入壶中。

　　然而，手下的提议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沈不放原来就因为请不到先生而烦恼，放眼整个尤城也就这位林先生态度好些，也不知今儿怎么的，沈不放觉得林其吟这文弱样也不会作出什么浪，便一拍即合，决定当晚把林其吟绑回来。

　　当天晚上，林其吟上街买糖炒板栗心满意足的回家，途中就被一群人打晕绑回了公侠山。

　　这请上山的方式未免也太不体面，林其吟醒来看到自己被裹成了个粽子，毫无美感，身上还不知怎么沾了一大块泥水，郁闷感顿时溢满了全身，也忘记自己被绑上了土匪窝，满心只想着换一套衣物。

　　沈不放是第二天中午得知林其吟被捆上来的，他一边感叹自己手下办事效率快，一边又心满意足又有些犹豫的打算去见一下这位林先生。

　　林其吟是被饿醒的，那时沈不放刚进房间，林其吟的眉头还微皱着，全是上下就写着“这是什么玩意儿”这几个大字。沈不放看到林其吟着实有些尴尬，毕竟是自己打算请过来的先生，如今搞成这个狼狈样。他轻咳了一下想要打破这有些微妙的气氛，林其吟听到他的声响，缓缓的抬起头，有些怨恨的盯着眼前这个逍遥自在的男人。

　　“能把我松开吗”林其吟缓缓开口。

　　“这，这，，当然没问题，唉，手下的兄弟办事就是不太牢靠，我都和他们讲好了，是要把林先生请上来的，这搞的太不像话了，回头，回头我一定让他们来给林先生赔礼道歉”说完，沈不放又嘿嘿了几声。

　　林其吟轻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冷笑道：“到底还是大当家懂事”，说完便直直的盯了沈不放，然后又恢复了那份处变不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沈不放顿时觉着这个先生有些清冷，绝对不只有刻板的书生气，像天上的残月，又像一滩寂静的水，甚至有点邪。

　　林其吟之前也查过关于公侠山的一些事。譬如一些传奇：金与溪为沈阑写下《公侠山禁令》，某届大当家沈干娶了司令的女儿，公侠山土匪抢了京城董太爷的贺礼，公侠山自造枪火等等。其中《公侠山禁令》描写的那叫个传奇，不过说实话，金与溪先生的文笔在当时的确是一等一的绝，能让他挥挥洒洒写下个几千个字的禁令，也可见沈阑对他来说非同一般。

　　当然这些东西自然没有引起林其吟对公侠山的兴趣。即使是金先生的作品。可以说，林其吟从小到大都没有崇拜过什么东西。自打小，林其吟就认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他自然也没有错。林牧道给林其吟请过很多先生，这来自“五湖四海”的先生们在离开林家的时候都向林牧道表明，林其吟是个不可多得极有想法的神童。

　　但，林牧道也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做出多大的成就。不淫不嫖不赌，不给林家抹黑就行。以后的生计问题，林其吟也自然不用愁，毕竟林家房产
　　多，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冬日的阳光着实有些刺眼，林其吟被沈不放带出那间屋子的时候，眯了一下眼。沈不放刚好回头想让林其吟注意一下脚下，就看到这位身着月牙白长衫的先生像狐狸一样的神态。

　　嗯，是一只脏兮兮会撒娇的狐狸。

　　林其吟察觉到了沈不放的目光，于是淡淡的向沈不放微笑了一下。即使这个微笑让人感觉很温和，但眉眼间时不时的张扬都向沈不放表明：不要看老子，滚。

　　有一种温和就像笼罩着江南初晨的雾，轻轻的形成一道屏障，将人际关系隔开，也没法使人不被其吸引。

　　林其吟被带到了一个挂着牌匾名为“匡正堂”的大厅子。林其吟一坐下，沈不放的手下就端来了一碗白粥和一些小菜。

　　“阿双，不是说了吗，谈公事的地方不要端来汤汤水水的东西。”沈不放提高了音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着那位名叫“阿双”的小部下。

　　小部下可能真的没心没肺，想了一会：“老大，要不换成大饼。”沈不放听到这句话差点就要一下撅过去了。“滚滚滚。”沈不放坐下来，带着些不耐烦。小部下听到这句话，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大，脾气真的不好”，然后委委屈屈的“滚”了出去。

　　林其吟就着粥看着这场小闹剧，心里感叹道：果然还是个小孩。他拿着勺，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热气把林其吟围了一小圈儿，整个人更显得慵懒眷恋。沈不放看到林其吟喝粥的样子，脑袋里只有一个词——矜贵。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林其吟能把粥喝的那么香，这也不好去打扰，于是沈不放就安静的移到了林其吟身边，低下头静静的等待。

　　这一等待，沈不放好像等过了自己的十八年。从小只有父亲的沈不放，可谓从来不知道被疼爱是什么感觉。亲妈顾小纺去世后，沈干也消沉了下来。也不是沈干不想好好照顾沈不放，只是沈不放真的太像顾小纺了。沈干是个长情的人，忘不掉就是忘不掉。他也尽量做到不去关注沈不放，对沈不放的要求也很简单，留一口气在世上就行。

　　沈不放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六年。直到去年，沈干收拾好自己决定下山去开始新的生活，这公侠山也就落在了这个还沉浸在各路小说的沈不放肩上。沈不放那时刚看完一本放弃爱情拯救了国家的小说，也来不及感慨英雄的伟大，听到沈干的“重托”，重重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脯，“父亲，你放心，你去寻找你的内心，我来接下你对公侠山的挂念”。这句话硬生生的把沈干又留下了个半个多月，沈干顿时后悔自己没能好好培养沈不放，带着隐隐的愧疚，沈干将沈不放的藏书收了起来，又叮嘱了好几个沈不放的小伙伴，然后下了山。

　　于是沈不放接下了整个公侠山的财产以及结下来的债。为了向小说那些个惊世骇俗的大侠看齐，沈不放结合分析了公侠山的实际情况，当机立断决定“改革”。为此沈不放特地在云亭好好研究了金与溪先生留下来的《公侠山禁令》。

　　吃饱喝足了的林其吟，在将目光看向这“匡正堂”的时候，也少了些嫌弃。不得不说，这公侠山老祖宗的审美真的挺不赖，能用上木材的地方都是金丝楠木的装饰。雕花不多，但很精妙，没有太过于贵气也不显得死板古沉。屏风后面隐约有个戏台，“也许这老祖宗喜欢听戏吧”林其吟这样一想，觉得这公侠山着实是个稀罕地——不务正业，代代相传。

　　“林先生，我们谈一下正事吧。”沈不放咽了几下口水，几次犹豫后，坚定的清了清嗓。

　　“谈，你讲吧。”林其吟将目光收回，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嗯，嗯，林先生你放心，这儿每个月的工钱比尤城的先生都多，吃，住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去安排手下帮你……”

　　“有假期吗。”林其吟听了好一段话，突然抬起头说到。“我希望每七天休息三天。”

　　沈不放愣了一下：“有，有，先生放心，不会太辛苦。”

　　林其吟爽朗的笑了一下“果然还是大当家周到。好，等我收拾妥当，就上山。还有，我现在有个要求。”

　　“什么。”

　　“赔我一件长衫，要吴门里柳师傅那家店的。还有，赔我一袋糖炒栗子。”

　　“这，没问题，我亲自去给先生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