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汛》沈云禅

17、少年游

　　第17章
　　少女纤长的眼睫快速眨动，脑子还没开始运转，手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按下罗芷的电话，几声忙音后接通。

　　“喂，什么事？”罗芷问。
　　叶蓁还没回答，陈望先一步从她手里抽走手机：“罗芷姐，是我，陈望。”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把锅甩给叶蓁：“你先招待一下，我马上来。”

　　陈望垂下眼，好笑地看着面前还没回过神的少女：“怎么了，见到我会让你这么惊讶？”

　　叶蓁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她睁大眼睛，“你有预约吗？”
　　她每天下班前都会整理好预约表的，怎么没看到过陈望的名字？如果有陈望，她肯定会记得牢牢的，绝不可能忽略。

　　陈望翻开装订好的表格，指尖滑到周日那条预约信息——画家W.。
　　后面还跟着叶蓁的彩笔标注：改日上门。

　　所以……这个“改日”就是今天？

　　高跟鞋落地的脚步声传来，罗芷打理好妆容发型，刚下楼就看到她的兼职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前方，而她十分看好、并有意合作的新锐画家W.正一脸笑意盎然。
　　她轻咳几声，陈望的视线才从小姑娘那挪开。

　　“忘记跟你说今天有客人了。”罗芷点点头。
　　叶蓁埋着头假装整理文件，耳尖红透，脸颊发热。

　　她还想过为什么这人要起个“W.”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姓王还是姓汪？或者是个外国画家？
　　怎么偏偏是陈望——这么随便的起名，倒是意外地吻合陈望的做事风格。

　　“就在这聊吧，我等会儿还有约。”

　　他们坐到一边的沙发上，音量不高，叶蓁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捕捉到“合作”“真人出镜”之类的词语。
　　大部分时间是罗芷在说，陈望在听。

　　灯光打在他脸上，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淡色阴影，微微抬头，露出流畅清晰的下颌线。

　　察觉到来自不远处偷偷观察他的眼神，青年的眼珠转动，有意无意地向视线来源瞥了一眼。
　　下一刻，有人把脑袋埋进书里，挡得严严实实。

　　陈望几不可闻地勾起唇角，收回目光，极其自然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听罗芷的阐述。

　　“……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和山水间曾经有过合作，我的恩师和杨岱教授也是旧识，我想在这方面还是比别人占一点优势的。”罗芷合上文件夹，“如果能达成合作，必然是双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W.本人，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陈望能带来的话题度，不仅是他的画作，还有他的外表和过往经历。

　　仅仅靠画作是很难出圈的，但如果在之前加上前缀呢？
　　杨岱教授的学生，苏女士的儿子。

　　罗芷有信心把陈望的话题度炒起来，她本质是个商人，而非充满理想主义的艺术家。
　　之前来找过她的画家不少，罗芷也有拿得出手的成功案例，她想不出陈望有什么理由会拒绝。

　　她意料之中的回答并没有出现。
　　陈望也放下手中的资料，疏离而客气地回复了她的邀请：“我再考虑一下。”

　　叶蓁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知道大概二三十分钟后，两人就从沙发上站起来。

　　送走陈望，罗芷的脸才垮下来。
　　“啊……这人也太难摆平了……”她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一改刚才优雅矜持的形象，“明明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怎么比出道几年的还难忽悠……”

　　叶蓁：“？”

　　罗芷拿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最后烦躁地丢到茶几上。
　　圆珠笔骨碌碌滚到地毯上，叶蓁走近把它捡起来，重新别回文件夹的笔槽里。

　　“之前说周日要见但突然没空的人，就是他吗？”
　　“是啊。”罗芷说，“我还特地给我那便宜表弟发了个大红包，啧，看来抢先一步也不一定靠谱。”她扭头看向叶蓁，“他刚进来时候盯着你看是怎么回事？你俩认识？”

　　看来乔成卓没把他们是高中校友的事告诉罗芷。
　　叶蓁默默移开目光：“高中比我高一级的学长，不熟。”

　　虽然陈望不如以前那样恶劣，但现在的样子反而让她感觉更微妙了……
　　是因为陈善铭和叶诗情分手了吗，他们恢复了普通关系，不再是差点就上同个户口本的“前兄妹”。

　　“你先下班吧，今天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来了。”
　　罗芷不是会轻言放弃的性格，短暂地摆烂后，又坐起来开始改方案，并且给叶蓁提前放假。

　　天空阴云密布，地上已经有浅浅的一层积水。
　　没看天气预报，下雨了。

　　叶蓁只带了手机和零钱包，两手空空。
　　画廊的入口在巷子里，就算她打车也要走到巷子口，不管怎么样都会被雨淋到。

　　好在雨势不大，就在她踏出第一步，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去公交车站，头顶突然出现雨伞一角。

　　“怎么每次见到你都在淋雨。”陈望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你命中犯水？”
　　他顿了顿，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笑了几声：“该是我命中犯水。”

　　叶蓁无力反驳，只能问他：“你怎么还在这？”
　　“等车。下雨天市区可不好打车。”他手机上显示着网约车订单页面，四周道路一片红，证实他所言非虚。

　　蹭人家的伞去车站，叶蓁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折叠伞的空间要容纳两个成年人还是有些吃紧，叶蓁的肩头被雨淋湿。
　　雨伞往她那倾斜一截，又轮到陈望的肩膀沾到水渍。

　　想让两个人都不会因为淋湿而狼狈的解决办法就是，叶蓁主动往里靠近几步。
　　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他们距离拉近了很多。

　　她能闻到陈望身上若有若无、干净柔软的皂感香气，随着他的体温逐渐散发。

　　走到车站，网约车正好也到了定位地点。

　　“上车，我送你。”陈望打开车门。
　　叶蓁迟疑片刻，还是没能抵抗住打车的诱惑——比她冒着雨瑟瑟发抖回去要舒服多了。

　　上了车她才后知后觉想到某个问题：“你的目的地是……松湖大学吗？”
　　“不是。”陈望答得爽快，“先去吃个晚饭，再送你回去。”

　　叶蓁正要反驳，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

　　不愿面对尴尬的现实，她转头看向窗外，水滴慢慢下滑，小水滴融合成大水滴，再不堪重负地沿着车窗下落，留下一道半透的痕迹。

　　车子开一段堵一段，司机下意识想去掏烟盒，又想起来车里不能抽烟，烦躁地拍了下大腿，转而选择了其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你们是大学生情侣来旅游的啊？”司机问。
　　叶蓁愣了下，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们是本地人。”
　　“哦哦，本地小情侣啊？本地的好，家长都想本地人找本地人！”
　　“不是……我们不是情侣……”叶蓁内心升起一股无力感。

　　她身边坐着的人好像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还在若无其事地看手机。

　　捱到下车，坐到餐厅里的时候，叶蓁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的心思太好猜了，不等叶蓁提问，陈望主动开口：“罗芷想和我合作，借着首次公开露面的机会炒作，好提升她个人画廊的知名度。”
　　“啊？”
　　“我就是为了这事才回松湖的。”
　　“这是我能听的吗？”
　　陈望先笑了：“怎么不能，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

　　餐厅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顾客群体也是以学生为主，周围坐着不少大学女生。陈望的外形引人瞩目，光是他们点餐的短短一段时间，叶蓁都听到不下于三次快门声。

　　“所以临时调换时间，是因为周日要吃饭……？”
　　“嗯。”
　　“你不是把陈叔叔拉黑了？”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陈望挑眉，“也仅仅是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而已。”

　　这么看来，果然是因为家长们分手了，他们的关系才缓和了吧。
　　叶蓁胡思乱想，一顿饭吃得迷迷糊糊。

　　她解释不清为什么和陈望在一块儿的时候，大脑就会像被浆糊黏住一样，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会是陈望给她下蛊了吧？

　　一块肉在盘子被她用叉子戳了又戳。叶蓁有些泄气。
　　陈望已经是会被画廊邀请合作的新锐画家，而她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大学生，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直到陈望提出送她回宿舍，叶蓁本来想拒绝的，但走到商场门口发现雨还没停，入口处能租借的共享雨伞早已被人拿空，她只能不争气地接受陈望的提议。

　　大学门口在修路，路面坑坑洼洼不太平整，一下雨更是积聚出一个个小水洼。
　　叶蓁想着心事，无法一心二用，几次都差点踩进小水坑。陈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向一边。

　　柔软的肌肤相碰，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四肢百骸发散。
　　只是体温接触也让叶蓁有一种灼烧感，从手腕接触的部分游走到她的耳尖、脸颊。

　　还好她走在前面，陈望在她身后，应该发现不了她此刻脸红发烫。

　　她怎么有种错觉，好像陈望对松湖大学内部道路构造挺熟悉的？不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啊。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叶蓁向他道谢，就快步跑过台阶，停在大门口。
　　她转过身又朝陈望挥了挥手，碎花裙角才消失在拐角处。

　　一到宿舍，推开门，三个舍友立即围上来。

　　宁姿的头发还没吹干，就迫不及待追问她：“老实交代，送你回来的那个帅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