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贺远赴

2、第二章

　　冷风吹得我脸颊疼，本该是清醒的，却又实在架不住我眼皮子打架，浑浑噩噩的，睡了又没睡，梦里好像有人扛我离开马车，待我再度睁眼时，那个给我毯子、给我涂膏药的人就坐在床边，怒目看着我，我兀自笑了会儿。
　　那人看着我说道：“你笑什么？给你的馍为什么不吃？当真以为自己身子骨够硬？也不看看自己身体什么情况。”
　　能笑出声，就是有些沙哑，嗓子声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尝试张口说话：“我……我笑是因为我觉得我要死了。”
　　我好好地看了看身边的景物，一排木架子，桌子上又是纱带又是药碗的，原来是进了一家医馆，我费劲地坐起来。
　　“看来话是能说了。”他转身将药碗端给我，不由分说地让我全部喝完，直接塞我手里了。
　　我还没推搡几下，碗里黑色的又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汤药实在是让人难有喝下去的想法。我看着碗中汤药的倒影，正想着该怎么推辞说不喝这药，听身旁的人说：“大老远的，我费劲从决城背你来这看病，这药，我也是花了钱的，你喝药总好得快些，待会儿还要赶往月延。”
　　“您有心了，就是我这废人不配喝这药罢了。”我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之后看着站在一旁说话的人，那人看样子被我气得不轻，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我将视线转到其他地方去。
　　最终，那人气愤地说：“好啊，任你自生自灭。”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样子是真的被气到了，大概真的这辈子不会再回头找我了。
　　我收拾衣裳，爬起来，径自走出了医馆，街上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到我，照那人的说法，现在已经到了南朔国，但离都城月延还有点距离。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但心中仍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南朔国，哪怕真的活不下去了，也不希望在南朔国葬身。
　　我往城外走，城外遍布竹林，我方向感不好，徒劳地走着，竟走了一个时辰还走不出去。六月份的天，顶着太阳一直走，我有些吃不消，我找了个小斜坡坐下来，再走下去会不堪重负的情况，我心里自然清楚，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还在想我到底走不走，想了好久，即使我走出这片竹林，也成不了多大的事。
　　就是有点好笑，来来去去这么些天，算是捡了条命，可“无为”二字却还是刻在我骨子里。
　　我原本以为这片竹林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的，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站起来，想立马走开。
　　可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哪知刚起来，两眼一抹黑，站也站不稳，就倒了下去。
　　待我再能动动眼皮时，眼前是一家寻常院子，我还没这么动，身畔又传来之前那人的声音：“醒了？喝水吗？”
　　还未待我回答，那人就已经将茶杯递到我眼前，我没接，他又直接将茶杯塞到我手里，我觉得疑惑，便先问：“你不是走了吗？”
　　“你好歹是我从宁国带过来的，且先不论你是不是宁国太子，单是宁国皇宫中的人这一点就要倍加小心，万一你没死，路上跟宁国旧部联合起来造反，到时候也是个祸害。”他滔滔不绝讲了很多，我敷衍地笑笑，也不全当耳旁风，听他话里讲，好像还不确定我是不是宁国太子，他又说，“一开始想的是你嘴硬些，想让你吃点苦头再走，没想到你会强撑着走。”
　　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了，想也没想那么多，我道：“多谢将军好意，但我一心向故国，求……”
　　我还在说着，那人的手抓住我握着茶杯的手的手腕，他那股子眼神让我没有了说出后半段话的想法，他伸手将茶杯从我手中抽出来，后又十分坚定地跟我说：“不要以为你长了一幅清冷样，我就会事事顺着你的心来，什么故国，你那故国早亡了。”
　　他这段话又算是刺激到我了，我想开口，他俯看着我，说：“你还没说你是谁。”
　　眼下情况，我肯定不能说我是李复绪，倘若说了，就等于是在变相地告诉他我是宁国太子，他又在逼问，我道：“我叫顾襟，太子伴读。”
　　“沈抑。”他好像将自己的名字报上来了，后又诚恳地问我，“你知道太子在何处吗？”
　　我看他这诚恳的态度颇觉好笑，摇摇头，胡诌的时候特意回避了眼神，道：“太子何等尊贵，宁国肯定有人提前先送太子逃走了。”
　　沈抑似乎信了，叫我躺下，给我盖好被子，紧接着又说：“你先休息会儿，过会儿有小二送饭菜上来。你放心，南朔国君主很仁慈，也体谅百姓，只要宁国有位高权重者愿写降国书，君主就不会为难宁国百姓的。”话是说得诚恳，能信几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谢你，但是我不会如愿跟你去月延的。”说这话的我此时心里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人的，眼前人算是救命恩人，我确实不能如了他愿，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这几天，我先离开这里一会儿，你且好好带着。”沈抑退后几步，声音冷冰冰的，“别不把自己的命不当做命，好歹也是我从鬼门关那儿拉回来的，照你们宁国人的脾性，你得还我的。”
　　我看着他走出去了，心里确实不是滋味，父王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临阵投降，我又如何能写下降国书这种事。
　　过了会儿，有人敲门，我去开门，真是小二端着饭菜来了，放好饭菜就走了。
　　倘若我不走，我是宁国太子的事情迟早被人拆穿，反正也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我倒不如真的放手一搏。
　　我拿个枕头藏在被子里，靠窗边的案桌上放着纸笔，我犹豫了会儿，最终写下：欠你的，我拿这个扳指换。
　　我将手上的扳指取下，压在纸上，自以为能抵得过这些日子的照顾，就出房间了。
　　客栈里的人来来去去，小二忙得自顾不暇，我顺着商旅们走了出去。
　　我身上若还有什么值钱的就是一个玉佩了，但上面刻着的是一个小童子和一只老狐狸，还是顾襟给我的玩意儿，想来以后这些年都遇不到顾襟了，我就索性找胡商说要卖这玉，胡商一眼识破了我，左右不肯问多少价钱，反倒是问我是不是从月延逃出来的小公子，我胡乱说两千刀卖这玉佩收不收，那胡商大喜，不与我纠缠，干脆付了我两个上面有青锈的小刀。
　　我拿了小刀之后要走，胡商送我一个斗笠，斗笠边缘绑着一层白纱，说道：“收着吧，你这样招摇迟早会被抓回去的。”
　　就好像是被说中了似的，胡商见我收下斗笠之后大笑几声，问：“小公子去哪里？”
　　我带上斗笠，这次是不会漫无目的地走了，我向胡商道：“去宁国。”
　　“我只知道有要从宁国逃出来的，不知道还有要进宁国的。”胡商打量我许久，他也看不出来什么，我身上一件素袍子，既无玉饰，亦无兵器，“你去宁国做什么？”
　　“鄙人故土罢了，活不长久了，就想回故土。”我搪塞几句，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我这几日病了，脸色确实挺像患有什么大病。
　　自己咒自己，倒是挺少见的。
　　胡商似乎信了，说：“那我们带你一程吧，你便宜卖我玉佩，我做个人情，虽然带你去不了宁国，但是能带你出南朔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