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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鄢后低笑——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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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母亲跑来找我,言语中间对我是说不出的恭敬恐惧。我知道在她的眼里已经看不透我这个女儿了。她陪这小心支吾了半天,才说出来意。原来昨晚二哥求她来见我问问近况。母亲笑着:“娘娘,你二哥可担心着你了。着我来看看,你身子是否不适。他说你昨晚一直神不守舍的,”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席间他想找您谈谈,和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你却一直没有反应,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娘家的人总是怕楚王压制外戚,疑神疑鬼的。二哥也是不放心,这次虽说是南蛮得平,他却不免是功高镇主,犯忌讳得很。楚王已是垂垂老矣,顶多只有三两年了,而太子储君之位坐得也一向很稳,只要保持现状便不难顺顺当当地接位。于是我们的政敌拥戴三皇子的宰相府的势力若想得势,这次或者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但我此刻却无心在此,只是温言安慰了母亲几声,而后转身送客到了门口。头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耳边还依旧是那动魄的鼓声。儿时和他相戏的一幕幕都缓缓涌过,本都是些平凡琐事,本都在心底多久都不会再有机会想起的,然而却在那刻统统被那样的鼓声动起,再也压不下。
但这样的思恋又可以持续多久呢?我知道我不会再给自己机会让这段情谊复发,为了我的丈夫我的家族,我最终会将一切掩埋干净,不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一丝痕迹。我知道我可以,我可以的。
我正这样对自己说着,小丫鬟急急跑来禀报,太子在后院伶巫亭请我前去。我换妆行去后院,远远就看见太子居然难得地在饮酒,仿佛还醉了。
我微微吃惊,缓缓走去,进那亭子之前悄悄问了府上总管一声,今日发生何事了。
总管他算是太子的心腹,来往跟从,最知道太子的心事。总管笑笑,他在我面前的笑容总是带着些神秘促狭,让我烦恶得很:“太子今天出去求莫家的剑,不得,心里正是烦闷。碰巧有个不识趣的小子求见,那小子既无功名也无拜帖,外面的人不让他进来,他还跪在那里说是非见不可。被太子撞见了,放他进来,让他陪着喝酒。”
非见不可,是的,非见不可。我当然知道这个都城,有无数人都有着“非见太子不可”的理由,但真正肯这样做的人并不多。
我于是悄然走近,伶巫亭的风很凉,小酌的菜色景致清爽,桌上的酒飘着清晰一线的醇香。太子靠着望着我这边,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我。他的对面是一个背影,一身轻衫,勾勒出了一层岑寂的颜色,岑寂淡然而又是痴绝的。就仿佛是昨夜,满座高贤知音无人,满场喧哗鼓声在外的岑寂。可即便是岑寂,却还是痴然自醉。甚至那个时候,连与他相望着的我也都在这鼓声外面的。在那样鼓声的陶醉中间我就明白,在以往或者以后的宴会里,有没有我,他的鼓都是一样那么的敲,敲给听得见的人听,敲给他自己听,或者不为谁在听,便只是为了敲而敲。
于是,我知道为什么太子会叫我来了。因为他非见不可的理由就是我。但他或者误会了,我昨夜的怅然而望的眼神,只是一种陶醉一屡怀念一次不再邀约的邂逅,而不是任何一种暗示。
但无论我的能力是否足够,我都必须将今天的状况解决。我可以在政局的动荡中间游走有余,使得太子一党至今不曾失势。但今天,这伶巫亭,却比不得朝堂,这其中的风波汹涌只我自己知道。
其实今日一切俱在太子一念之间。可是他的性子,我至今还是一点都没有摸透。若他是醉心权势的人,必不会在今日对我发难,甚至故意示好,我的手腕我的家族在他的眼里当然有太多可以倚仗的地方。他若是心胸狭窄的人,必是恨我入骨,却不会轻易对我不利,反而会在暗中耍些小阴谋,将我控在掌心,得了机会才会任意泄愤。可太子他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无法猜透他会如何做。太子在亭中醉眼朦胧,朦胧如同烟波浩淼,在其中我看不出来,那样的烟波浩淼之下又有着怎样情怀?
我瞬息间将这一切盘算清楚,一面慢慢地踏着碎步向亭子里面挪。但正当此时,干将他却出来了,他消瘦的身子与我擦身而过,而后留下了一个阴郁怅惘的眼神。缓缓的鼓声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直接砸到了我的心里,留下了无限悬疑。
“你……你快……进来啊……”太子在里面叫我,他仿佛真的醉了,他的眼睛里面渗出了晶亮的东西,我不敢想像那是泪水。“快啊……”看我在迟疑间,他又催我。然后他呵呵的笑着,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笑得那么大声,“知道吗,鄢妃,我今天没有访到莫家的剑——那是好剑啊……”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可惜,但下一个瞬间,他又变得志得意满,那样的志得意满底下却是很空很空,“不过没关系,那人,啊,就是刚才出去那个人,他陪我喝了一顿酒,然后就谈妥了一切,嘻嘻,他答应给我一柄莫家的剑!”他仿佛很开心,笑得和一个爹答应明天带他出去玩的孩子一样,笑得将手里杯中的酒水都晃了出来。
我还是一点都看不透他,只是慢慢靠到他的边上,抱住他,从刚才干将用过的杯中斟了一杯酒喝了浅浅一口,然后将酒渡到太子的口中。太子于是抱住了我的头,缓缓地笑着,慢慢地说:“你也一定很开心是吗,你会看见他的,天天都看得见。”我哭了,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我怀里这个男人,他像那么一个为了换取爹爹带他出去玩的允诺答应爹爹今天乖乖上床睡觉的小孩一样,认为自己在这场交易里面占了太大的便宜。他将要付出的代价在他眼里几乎不屑一顾。
于是他真的醉了,乖乖地躺在了我怀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