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家三姊妹》紫落流螢

1、八爪鱼与皮

　　誉家三姐妹今晚的晚餐是八爪鱼，誉慧真从冰箱拿出一包冰鲜八爪鱼，回头见到我，扬眉笑道：“我们今晚吃这个。”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八爪鱼。
　　我瞥了瞥，一只只被剥掉眼的八爪鱼密密麻麻地被压缩在一个密封透明袋中，它们的身躯都被扭曲到不同奇怪的角度，让我想起电视上芭蕾舞演员在表演时候的伸展出来软若无骨的四肢。
　　不同的是，八爪鱼的确没有骨头。
　　想到这里，我开口问道：“慧美现在在学芭蕾吗？”刚才经过慧美房间，见到她窗台上晾着一双小小的粉红色的芭蕾舞鞋。
　　“嗯，小妹嘛，也算资质不错……”
　　慧真用拇指跟食指捏着那包八爪鱼，一边往厨房方向走着，我连忙跟上。
　　“也？你们家还有其他人学芭蕾吗？”我随口问道。
　　“哈！我口误。” 誉慧真大咧咧地笑说道，我却觉得她在隐瞒什么，正待追问，我们已经来到了饭厅。
　　慧怡跟慧美正坐在饭桌前，慧美在写作业，她姐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小说。
　　“阿宁！” 慧美见到我，两眼发光地，露出一排可爱娇小的牙齿唤道。
　　慧怡抬头飞快睨了我们一下，又继续低头看书。
　　慧真耸耸肩，便径自进了厨房，我呆呆站在饭厅，有点无所适从。
　　厨房很快传来水声，接着传来慧真的声音：“阿宁，快进来帮我剥八爪鱼。”
　　慧美本来耷拉着脑袋在写作业，听到是八爪鱼立即抬头，跳下椅子，趿着拖鞋跑进了厨房，大喊着：“我来，我也来帮忙！”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只见慧美已经开始缠着慧真要她教怎么剥八爪鱼皮。
　　“八爪鱼需要剥皮吗？”我问道。
　　慧真垂着头正剥着一只八爪鱼，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家里长辈教下来的规矩。”嘴里才说着，手下一用力，一条八爪鱼须连着皮就被拔了开来，几滴溅起的水花飞落到我的脸上，带着阵阵腥味，我连忙用手擦净。
　　忽然肩上的衣服被人拉扯，我转头看，慧美凑了上来，示意我把耳朵凑过去，我只好靠过去，耳边传来慧美神秘兮兮的声音：“你知道吗？大姐总对剥动物的皮特别热心。”
　　没等我说话，她便又径自看向盆中的八爪鱼，好奇似的用手指去戳了戳。
　　“哇，好凉！”说着立即把手缩回去，又用闻了闻刚才碰过八爪鱼的手指，皱着小鼻子说：“好臭！”
　　浸泡八爪鱼盆子里的水已经混浊，隐约见到一只只被解冻后的八爪鱼散了开来，漂游在水中，却是了无生气。
　　慧真手下越发勤快地剥八爪鱼的皮，手段也是越发残暴。眼看她手中的八爪鱼逐渐变得支离破碎，更无从说哪些是皮，哪些是肉，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便伸手往盆里捞起一只八爪鱼。
　　把它握在手里，便觉得一股冰冷触感囤积在手心，冷冰冰的，如人的尸体般特有的冰冷，却是人的尸体所没有的柔软。
　　“阿宁，你看着八爪鱼在想什么？” 慧美的脑袋忽然从身边凑了过来，眨着大眼睛问道。
　　“没有，你可以教我怎么剥吗？”我见到慧美小小的手上也握着一只八爪鱼，附着在头部位置的皮衣已经被剥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纯白的肉质。
　　“这个，我也不知道哦……”慧美伸伸舌头，又埋头去拨弄她收手上的八爪鱼，嘴里自言自语道：“真恶心……”
　　“嗯？”我转头看她，却发现一只放大了的八爪鱼在自己眼前，浓厚的腥味直直冲向鼻腔。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慧美已经放下了那只八爪鱼，小手轻轻地在那光秃秃的脑袋摩挲着，嘟着小嘴说：“真恶心，这八爪鱼。”
　　我仔细地观察起她手中的八爪鱼，柔软的躯体温顺地躺在她小小的手心，竟是诡异的协调。
　　“阿宁，” 慧美又唤我了，这次她倒是抬头看着我，“你知道吗？它摸起来好像青蛙。”
　　青蛙，那种生活在阴暗潮湿地方的生物。
　　我没有应话，低头小心翼翼把青蛙，啊不，八爪鱼的皮卸下，却还是不小心把几块肉拉了出来。
　　期间慧怡似乎进来过，但又无声无息地出去了，厨房里的我们三人，慧真使劲拉扯着皮肉，我甚至还听到嘶地一声，肉与皮撕离的一瞬间。仿佛在她手里的八爪鱼是活生生的，拼命挣扎着的猎物，却又永远逃不出去。
　　慧美一直在抱怨，抱怨八爪鱼的皮韧度太大，太难撕，却依然乐在其中，剥得兴起，她又跟我讲起她在学校里面的趣事。
　　时间似在流逝，又仿佛没动过。
　　“嘻！阿宁你看，” 慧真开心地举起一只白溜溜的八爪鱼对我耀武扬威，“我剥好一只了。”
　　我看了看，是不错，除了触须上还是带着残留的外皮。
　　又是“嘶”的一声，我转过头看，只见慧真像解脱般地轻叹一声，像扔垃圾般随手把剥好的八爪鱼丢到装食材的篓里，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大开水龙头冲洗着自己的手臂跟手。
　　我往食篓里看了一下，只见到一条条触须跟一个个白色的头颅。
　　“还是我的剥得最好看。” 慧美在旁边顽皮地说道。
　　我剥好的八爪鱼也是不尽人意，不过还尚能看出原形。
　　到洗手盆用水冲洗了一下手，觉得手上还是带着浓浓的腥味，便抹了些香皂搓洗着。
　　洗得专注的时候，隔壁忽然出现一个黑影，我蓦地抬起头，是慧美。
　　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
　　“你也要洗手吗？”我问她，刚才见她跑了出去，以为她是到二楼洗手去了。
　　她摇了摇头，用一种无辜而天真的表情看着我把手上的泡沫清洗干净。
　　洗完手后，我和慧美一同走出厨房，慧美主动牵起我的手凑到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我没有缩回。
　　“阿宁的手很香呢！”她如此说道。
　　我们走到饭厅，只见慧怡依然坐在刚才的座位上，看那背影应该还在看小说。
　　只觉得手上一紧，我低头看向慧美，她也在看着我，还是用那种无辜的眼神。
　　“阿宁你知道吗？”她又摇了摇我的手，像是很着急但又不能大声宣泄的样子。
　　她凑上来，小嘴夸张地一动一动，却看不出意思。
　　原、来……
　　终于，她凑到我面前，我终于看出她说的意思。
　　是、二、姐。
　　原来是二姐。
　　只听见椅子的挪动声，我愕然望去，慧怡转过身来，透过额前过眼的刘海直盯盯地看着我们俩。
　　而在她身前的桌面上，整齐摆放着一只洁白无瑕的八爪鱼肉条跟它完整无缺的膜衣。
　　赤裸的八爪鱼的触须被严谨地安置到不同的角度，失去了内脏和双眼的头颅安静地躺黑桦木做的饭桌上，雪白与乌黑成强烈的反比，越显得脆弱，纯洁，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