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破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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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霁。
路边的草铺、大树的叶子滴着水珠，淅淅沥沥；本来的就不算平坦的水泥路上坑坑洼洼。
我一边和同伴们聊着天，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在这条布满水迹的道路上。
“唉，那棵树看上去真可怜呢！”我身边同行的女孩子突然感慨道。
跟着她的目光，我也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排规规整整的树苗立在路旁。这是大队在早些天的植树活动中栽下的，一棵接着一棵，相同的高度，相同的姿态，不过，到了最后一棵却有些不一样，它是倒下了的——在连续几日的风雨过后成了离群的一个。
或许，对于整体而言，多这一棵不多，少一棵也不少。在这样一列新栽的树苗排中，可怜地倒下了，像预料到悲惨结局的先锋，他静静地倒在了队伍的末尾。我以怜悯又无奈的目光望着那“先锋兵”，只见他一面倔强地伸出光秃秃的枝干指向天空好似诉说着不公，又一面用带着叶子的一枝向我摇晃着哀求着我把他解救。
是的，这棵小树苗真是不幸。然而，真正让人感到同情的莫过于无人问津的漠然的处境。那样的感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是怜悯的话语之后并无人发出丝毫改变现在的行动，任由这样的不幸随着风雨消散在路人们的心中。
“应是替大队可惜了才是，这才栽下有多久呀。”我的另一个随行女同伴接话。
这件事没让我们驻足多久，我们继续走着路。
我从小树苗上移开了目光，道路的另一旁是一列的低矮的灌木，平日里沾了路边灰尘的叶子被雨洗干净了，一团一团地立成一排，底下隐藏的许多杂乱生长地草，怪惹人可爱的。路的尽头是一棵榆树——一棵年轻的乔木，挺着他坚硬的腰杆，青葱的枝叶在阳光洒下处肆意勃发，风吹不折透着沉稳的棕黑色树干，大雨涮过的叶子绿得仿佛发亮，朝着有光的方向张扬；悄然不经意时，顶芽处已冒出一点新绿。我望向那笔直的榆树，思索了两秒。
“诶，你换新鞋子啦？”同伴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很干净的白色，现在好像挺流行这种的，好看着呢!”
"呵，是吧。”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新鞋子，轻轻勾起嘴角，扯出一个熟练又有点僵硬的微笑，“谢谢，我也很喜欢呢。”
我们边聊边走，路上的水洼不多不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不那么平整的路面，积着灰尘的雨水不免污浊，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不让脚上的白色受半点污渍——如同守护着某个虚名或者某个夸赞。
“不过，下雨天穿白色，鞋子容易脏呢！”身边的另一同伴拍拍我的肩膀，发出劝告，惋惜的语气听起来仿佛她才是这新鞋子的主人，下一秒又说，“诶，跟你们说哩，我昨天见过有很漂亮的……”打开了话匣子，她们火热地讨论起自己喜欢的鞋子，又如数家珍般地分享着自己的满腔喜爱。
也许不知如何接话，我只好莞尔而笑然后回应着“嗯嗯，还不错。”不一会儿，又谈起中饭吃什么之类的话，我又会说“唔……我也挺喜欢的。”忽然之间，脑海里出现的是火龙果的果肉，很多的黒籽掺在果肉里，看起来多而密，实则每一颗黒籽之间都隔着一定的距离。
尽管我走在两人中间，却并没有发觉身边的声音竟在渐渐弱化，莫名其妙地又回想起那个被风雨压倒的小树苗，稀稀疏疏的枝叶覆在土地上，片片绿叶吃着泥，绿色的新生命被染上一片灰一片黄……为什么偏偏折了那一棵树，它还能活吗若不是那样它会长到多高呢像每一棵小树那样将最高的枝干伸展开，让拔尖的一片青翠争夺一份阳光的炙热，然后也会生长成一棵挺拔的年轻乔木吧。
直到我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周身的环境已经很不对劲了。
没有风，空气凝固了。
我的身边人正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与神态，僵直着身体。
我所处的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未知的力量压迫着我，全身的毛孔都在这一瞬间颤抖，连呼吸都不由地乱了几拍。不可否认，当身临之境突破原有的世界观认知的时候，恐惧使得我头脑达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没有做出去探一探同伴鼻息或者脖子动脉的动作，那是无用功。在这个仅剩我一人的三维空间里，冥冥之中我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使命的召唤……
环视一周，环境确实静止了。不远处有一颗正打算从叶片上滑落的水珠，此时好似垂危吊在悬崖边正以十分饱满的姿态挂在叶尖尖，欲落而不落。当周身不再喧嚣，万物寂静，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地面上的一处处水洼如同一面面明镜，将周边的景物全都清晰地映在其中，仿佛每一片镜面之下都藏匿着一个世界。
像是能感受到魔力一样，我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水洼，然后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一个世界。
我站立在着片水洼前，低头看见了镜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我竟觉得镜中人比自己要好看些许，那人仿佛在微笑，笑容有点模糊，以至于一时间我看入了神。而下一秒我晃晃脑袋眨眨眼之际，那原本平静的镜面化作了带波澜的水面，轻柔的涟漪荡漾开来点化了我眼前的画面。
我脚下踉跄了两步，再次抬头时已经来到了另一空间。
这个空间的环境景象与刚才的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边际都是模糊的，比如那远处的太阳明明是金灿灿的存在放眼望去却一团看不清的景象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光热，再者周身的建筑由近及远是一个由棱角分明到笼统含糊的渐变——如幻境一般。
一样的道路，一样的树木景观，还有路过的行人。可是，太奇怪了，说不上哪里奇怪。正值迷惑之际，倏忽一位路人从我身旁经过。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着打个招呼询问情况，可是当手就要触及那人肩膀时，又愣了一下神，直觉这太不对劲了。然而，那人似乎已经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果不其然，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如雷轰电掣般惊悸——
这是无脸人！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茫然的情绪将我紧紧包围，所幸，我很快就压抑住内心的惊愕，我尝试着摆摆手又轻轻地摇摇头。见状，对方好似也不在意我的紧张，只回过身去继续行路。
环视四方，我开始留意那些行人了，大都是自然地走路，姿态坦然自若，有的与其同伴一起好像在闲聊，有的神情稍严肃步速有点快——只不过实际上我都没有看得见他们的表情，每一个人脖子上本该长着脸的地方全都弥漫聚集着一团灰黑而浑浊不散的浓雾，那是一团团看久了都教人发晕的雾团。
我怔怔地立在原地，消化这骇人的景象。每个人顶着一团雾在活动，既然没有脸又谈何表情呢？他们都不具有自己的模样，连容貌都是假的。一下子福至心灵，那股冥冥之力使我感觉到自己的“任务”。
顶着周身压抑而诡异的气氛，我继续寻找着——目标是尽头的那棵树。那棵高大笔直的乔木，它稳稳地立在前方。
当走近些时，我看得清楚了些，树下站着一个人。那身影看起来那么地熟悉，我越走越近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哦——
那是我自己。除了身形的辨识之外，还有一个认清的原因，就是这是这个空间唯一一个带脸的人，带着一张与我完全一样的脸——不过也不可说完全一样，这个“我”长得更美，眉宇间是我全然没有的自信。眼前之人莞尔一笑，此人面容俊俏神情灿灿发光，我定定地看那炯炯明亮的双眼，仿佛在说——我是这世界的主人。
又是那么一霎那间，我恍然大悟——眼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现在的我是虚假的我，或者说只是外人所看到我。
心下了然之后，只见“真我”的笑意更深了，没过多久，只见“真我”缓缓抬起手朝我的脸靠近，一下子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我迅速抓住眼前的手臂，然而这并没有阻碍到“真我”的动作，这只手慢慢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划到脸的边缘轻轻地捻着，就是这样我定定地看着我的脸皮被生生狠狠地一点一点撕落下来……
没有一点痛觉，只有心头充盈着怅然若失，虚名外表最终还是被撕下了。
虚假的我不再是我了，“假我”从“真我”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一团灰黑浑浊的雾气。
真正的我终于找回了我自己，我也终于找回了真正的我。“假我”看着意气风发纯真本色的模样，一下子推了我一把，将我送回原来的世界。
我不由向后方踉跄了两步。
睁开眼的刹那，如同有一束金光刺穿了迷雾，所有的生命获得了新生。
不变的阳光，不变的树木，原封不动的水洼，只因世界的主人焕发新姿，周遭的一切都平添了光彩。
“诶喂，你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等等我们哩！”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我的同伴还在先前的位置，而我已经来到了这棵榆树下了。
“诶呀，要我慢点可行，你得问食堂的饭菜等不等我们哩！”我用力向他们招招手，脸上展开笑颜，轻松又平淡。
青春的日子总是逝去得飞快。在月历纸上顺着日数划下一笔又一笔，在为假期虚荒又无聊的抱怨声中，在为解不出的难题绞尽脑汁中，时间白马不知疲倦地奔腾着，是黎明的曙光在朦胧夜色中破晓，又是夕阳余晖洒在天际依依留恋。
在我找回自己后，又过了两周。这天，我再次与小伙伴一同经过这段路的时候，我们惊喜地发现，那一排整整齐齐的树苗变得真正的整齐了，最后一课小树如愿以偿地被重载扶正，身姿挺拔。
我不禁感到一阵欣慰，也许这片景色并不会在路人心中留下多少美好，正如并没有人会在意我脚下的白鞋子早已不在白净新亮。好几道斑驳的皱褶爬上我的鞋头，难以擦干净的黄黄灰灰的泥渍音乐覆在鞋子皮面，它终究还是退下了光鲜羡人的皮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没人会在乎这个的。
我望向那榆树，枝繁叶茂，树干有树干的沉着坚稳，枝叶有枝叶的郁郁葱葱，每一片叶子都自信地将自己的名片展现给照耀它的太阳，一枝一叶，尽是神采飞扬。而就在那高高的树梢枝头，如精灵般的嫩绿鲜活的生命正破芽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破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