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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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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的周末,玲会独自逛街。说不上喜欢购物,只是偶尔带几件精灵古怪的小玩意回去。也不是为了装饰,一股脑儿丢进抽屉,便再也不会去理会了。东西多到放不下了,就整理到箱子里,然后束之高阁。
玲停下脚步,失神地望着落地窗橱里的商品——一条四叶三叶草的链子,昏昏沉沉地,眼泪便毫无预兆地落下,温热、咸涩地。泪滑落的时候,感觉是寂寞的。那么多流出体外的液体却带不走一丁点的忧伤,却无可抑制唤起更深更久远的情感来。很久都没有去触碰的回忆,那么小心地逃避,可如今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浮现,陈旧却又清晰,如电影一格格、一幕幕放映出来。爸爸说起那个美丽善良却早已香消玉殒的妈妈是温柔而又苦涩。从老屋阴暗的阁楼里望出去的天空是蔚蓝明亮的,但被重重楼厦遮挡着,所以永远只有残缺的一角。每次羞怯地看着同龄人无所顾忌地玩闹,明明很羡慕,却要摆出冷漠的样子去拒绝一切未知不确定的伤害。黄昏无人后,会在教学楼后面的围墙上用粉笔写下一排排幼稚的字体,又或许看别人写下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座小镇,那间老屋,那个学校,又会是什么光景呢?本以为离开了,就斩断了一切牵绊,没想到却还是背负着这么顽固的回忆。
原来,刻意去遗忘真的如此艰难。
“玲?”
她抬起头,目光游离,梨花带雨地:“……陶淘。”
“你怎么哭了?”陶淘慌乱地说,“有没有纸巾?”
她摇摇头。
“你等等。”他跑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纸巾,拆开来,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柔柔软软的,没有浓烈香味的纸巾,仿佛吸收了9月温暖的阳光,也吸收了此刻的忧伤,心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玲拽住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我们……陶淘,我要去……”
“你慢慢说。”陶淘扶住她纤细的肩,虽然迟疑,还是将她拥入怀里,“不要急,我会陪着你,不管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爸爸那里。我们去那里好吗?”
“好的,我陪你去。所以,不要再害怕了。”
坐了近6小时的车,待回到7年前的故地,已近夕阳西下。
7年的时间,小镇有了许多变化。那是十分复杂的感觉。陌生而熟悉,每走一步,就会唤起尘封许久的记忆。如果不是手心里传来的体温那么真实,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稳稳地走在这里。
“谢谢你能陪我来。”完全清醒下来的玲才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多卤莽,“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刚才完全可以拒绝我的。为什么……你,要陪我来呢?”
陶淘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见你哭了,我就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难过。你这么客气,我反而受不了了。”
“你这么说……我才不好意思了……”好像表白,玲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装作漫不经心地看风景。
忽然,他指着眼前的建筑物,“你还记得吗,这就是小学。”
她静静地看着,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就好像是千百回路过这里,终于有一次停住脚步。
“快拆了。”他回顾四周贴着的拆迁字样,“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说要拆了,这回是真的要拆了。”
“是啊。”她若有所思。
“要不要进去看看?”
她点点头。进校门的时候,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忽然错位,那个小小的孩子孤独地背着书包默默挤在人群里,却猛的回眸一笑,说:“欢迎你回来。”
“你以前是在这个教室,我在你楼上……呀,没想到这些太阳花还没死啊,都没有人照管了,生命力真是顽强……那幢楼原先是校舍,你走后就改成办公楼了……还有,你记得年级组长吗?就是很凶悍很胖的那个,我们都叫她母夜叉,她前年结婚了,你知道新郎是谁吗?你一定猜不出来,就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很斯文的那个人,没想到他回喜欢这种类型……”旁边的人聒噪地详述着近几年的变化,比起狗崽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不觉来到黄昏后最喜欢来的围墙。她下意识地找以前留下的笔迹。指尖划过墙壁的粗糙触感是那么真实。她这时如梦初醒,才有回来的惊悟。梦里回来的地方,真的,这回不是做梦,是真的回来了。寻找旧日留下的痕迹,早已模糊不清,7年的风吹过,雨也打过,是该没有了。
“没想到我这么潇洒,什么也没留下。”她勉强地苦笑,心里止不住地失落。
“玲,你看。”他牵着她到一边的墙面。
——玲,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回来看我?
——玲,我加入田径队,我每天都有喝牛奶,我有长高。你这下可不能嘲笑我矮,你要是不服气,就回来跟我比啊。
——玲,我今天毕业了,我要离开这里了。本来是很开心的,可刚才忽然想不起你的样子,我急死了。不过,现在我记起来了。可是,我真的不敢保证我会不会能一直记住你的样子。
——铃,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了?
——玲,我每年都有来这里,可每一次都没有你的消息。
——玲,我可能再也没办法见到你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上高中了。怎么办?
……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说之前那些悲伤都是朦胧的,那么此刻触手可及的字里所流露的情感就是真实的,她再也忍不住,泪流不止,她知道了,心里有个地方敞开了,再也不愿一个人难过了,“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念过你。而你却要这么辛苦地记住我。你怎么这么傻呢?”
陶淘解下项间的链子,给她戴上:“这条链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她摸着带体温的四叶草。
“这样是没办法忘记痛苦的。人啊,不管怎么样都是无法逃避回忆的。”陶淘温柔一说着这样的话,让她心里放松不少,“还有,你要记着,只有傻瓜才忧伤。”
再次翻墙而出时,已经是星空漫天。
“玲,你还有多少钱?”陶淘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问题。
“还有20。怎么?”
“我没有钱了,刚才打的都用完了。”
“那,我们做公车回去。”
“坐什么车?这不是本市,要坐长途汽车。我不知道要在哪里乘坐。”
“啊?”玲考虑了一会,“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
“好像只有这样了。我爸妈都在外省。”
玲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快没电了,所以一拨通电话,她就说:“陈伯,我在XX市XX公园,快来……”果然“接我”两字还没说,就一点电都没有了。
“这样没关系吧?”陶淘问。
“你放心吧,陈伯应该在等我回来,一听我的电话就会来接我的。”
越到晚上就越加冷,秋天是这样的天气吧,白天有不逊于夏季的阳光,到了晚上风就凉爽到阴冷。因为说好了在公园,他们也只好在这么通风的地方等了。再加上当地早起早睡的民风,街上基本没有人,就在心理上觉得更冷了。
“我现在才知道家里有多温暖。”玲不顾形象蜷缩在公园的长椅上。
“很冷啊?”陶淘问。
“你都把衬衫给我了,你才更冷吧?”
“我是男生嘛,比较壮,这点风算什么……哈——秋。”很泄气地打了个喷嚏。
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玲忍着笑,问:“要不,我把衬衫还你吧。”
“不用了。”他一口回绝。
玲仔细看他,发觉他的脸色真的不大好,警觉地摸他的额头,果然手心传来的温度异常地高。她赶紧脱下衬衫逼他穿上。她焦虑地看表,已经11点50分了。
“怎么还不来呢?”
“不要担心了,我们来聊天嘛。”陶淘顾做轻松。
玲心里一阵愧疚,都是自己的错,这么任性地把他牵扯进来,害他生病,现在还要他来安慰。但她知道,要是向他道歉什么的,他会生气的。
“说什么呢?”只好顺着他。
“就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啊?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不习惯这样的话题。
“有什么好怕的,小时候谁没做过傻事,像我上小学了还会尿床。”
“不是啦。都是些很无聊的事情。”
“我想听。”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也没什么,我爸是个很没神经的人,经常会弄坏东西,还会莫名其妙地受伤,有一次,他说要做牛肉面,在切牛肉的时候他就切到了自己,汤还没热的时候就把面放进去,还把厨房搞得一塌糊涂,面根本就不能吃。最后还是我重新煮。还有一次……”讲着讲着,陶淘就睡着了,玲又好气又好笑,原先一直逃避从前的事情,可真的讲起来,也没什么,心里早就不痛了,反而觉得平和得近乎于温暖。她看看四周这么安静,也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玲,玲,玲——”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睡眼朦胧地睁开,林憬美丽的脸就在眼前,充满关切。
“姐姐?”她睡意全无,激动地抱住憬,“你来接我了啊?”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憬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很担心。
“对不起,我……”玲忽然间想起来,“陶淘呢?”
一转头,就看见他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地上,更不可思议的是,穿着整齐职业装的林太太正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踩他,完全没有平时端庄沉稳的样子。
“不要这样。”玲冲过去护住可怜的陶淘,“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他又没有惹你。”
“我帮你教训他啊,他一定是用武力逼你,绑架你,对不对?”
什么跟什么啊,玲完全不明白。
憬说:“我们接到陈伯的电话,说你在这里,又说你打电话过来时语气很着急,所以我们以为你被绑架了,还有以来就看见陶淘抱着你,于是,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玲有些明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陶淘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跟他来的……”
“难道是你和他私奔?玲,你要谈恋爱,我是不反对的,我不像别的家长那么死板。你干嘛要用这么极端的办法……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很忙,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没办法让你融入我们家。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可在我眼里,你和憬都是我的女儿。可是你这样说都没说就走了,让我很担心,我还怕你已经……”一向坚强的林太太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水。
玲发愣地看着她,一下子觉得以往的自己好傻,顾影自伤,其实,身边一直都有关心自己的家人。不过,她知道还来得及,过往的悲伤就让它随季节的风逝去,现在的幸福,她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弃了。
玲抱住她:“妈妈,你放心,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幸福快乐地……”
“那个,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是能不能解开绳子,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