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14、第 14 章

　　（十四）

　　“赢的概率很低。”

　　霍青松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办公室里，霍普文坐在会客用沙发上，仔细阅读茶几上的一页页文件。

　　“你都能看出来，儿子，你付的诉讼费律师费是注定要打水漂啰。”

　　霍普文没心情接他爸爸的话，眼睛盯着手里的纸张想办法。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官司总是有输有赢。”

　　霍青松走到霍普文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个案子，我不能输。”

　　霍普文快速看了一眼父亲，又低下头反复查看资料的每一个值得下功夫的关键点。

　　“儿子，这不是你能不能输得起的问题。你这样说，显得很自大啊，不相信你老爸手下的专业律师的能力吗？”

　　”对不起。我当然相信你们，只是，你们不像我一样了解他。“

　　霍普文心想，你们看他，搜集他的各种资料信息，研究他的人生轨迹心态起伏，就像观众看剧中人，总是隔着一层，置身事外，无法看得真切透彻。

　　老师，同学，父母亲戚，表面看和肖启轩有无穷无尽点点滴滴交集的人，实际上并不能知道完整意义的他。

　　这世上有一些人，只会在最亲密的朋友爱人面前敞开心扉，展示自己的全部。

　　肖启轩就是这种人。

　　霍普文自负且自信地坚信，直到肖启轩活着的那些岁月，拥有他所有秘密，能读懂他的每个眼神，洞悉他的全部好或坏的念头的人，除了身为最好的朋友的他霍普文，别无他人。

　　就算法官作出“自杀”的最后判决，在霍普文看来，那也只是宇宙中永恒的那些难以昭示的一个个渺小真相交错叠加后导致的结论。

　　而那绝不是事件的真相。

　　“儿子，你怎么就这么钻牛角尖呢？我从来没发现你会有这样的一面。”

　　“因为你并不了解我。”

　　两父子静静地看着对方，霍普文率先移开目，抱着胳膊沉思。

　　屋内的静默持续了几分钟后，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霍总，冯女士到了。“

　　秘书在门口小声说道。

　　“快请进来。”

　　霍青松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让进了来客，肖启轩的妈妈，冯媛。

　　霍普文也迅速站了起来，恭谨地打招呼问好。自从向冯媛拿了肖启轩的笔记本电脑，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个女人的面容更显憔悴。同肖启轩出事前一相比较，外表和眼神在十来天里增加了十年的苦难风霜。

　　“普文，你也在啊。”

　　“我今天来，就想问问，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三天后开庭，具体情况，负责案件的律师应该跟您沟通过了吧。”

　　霍青松把冯媛请到沙发上坐下，霍普文到茶水柜泡上一壶茶，端到冯媛面前。

　　冯媛望着茶杯中袅袅蒸腾的水汽出神，踌躇一阵才开口。

　　“我看，律师都说了，肇事司机一方愿意庭外和解，不如就这样吧？”

　　霍家父子两对视一眼，霍普文张口想发表意见，被霍青松一个眼神制止。

　　“庭外和解是一个选择，不过，都走到这一步，而且，对方开出的条件，根据我们的经验，最后的判决，无论输赢，你们能拿到手的赔偿绝不少于庭外和解的数额。”

　　“不是钱的问题。”

　　冯媛苦笑着摇摇头。

　　“儿子都没了，要那么多钱，也买不回他的命。”

　　对啊，不论再如何折腾，肖启轩是活不过来的。霍普文心中悲痛，可该为他做的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该为他的生命赎罪的，必定要付出同样程度的痛苦的代价。

　　“阿姨，肇事司机是想尽量逃避酒驾的刑罚。如果这样的人都能逃过严惩，那启轩不就死得更冤枉了吗？”

　　“我明白，只是......”

　　“启轩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是他的话，不会同意庭外和解。”

　　“普文！”

　　霍青松怒斥儿子。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实在是受不了更大的刺激。

　　冯艳睁着一双疲惫憔悴的眼睛，目光在霍普文和霍青松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好吧，反正也只有三天了......”

　　说完，像痛下决心，生怕自己后悔一样，站起来急匆匆地就往外走。

　　霍普文快步追上，跟在冯媛身边，松她出了事务所。

　　两人在走廊里等电梯。

　　“阿姨，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见到如此摇摇欲坠的肖启轩的母亲，霍普文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抱歉。

　　冯媛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器上跳动的数字，开口道：

　　“启轩说他一个人又冷又寂寞，所以我才想让他早些离开太平间。”

　　霍普文没听明白，皱眉盯着冯媛的侧脸。

　　“普文，我昨晚梦见他了。”

　　“你笑我迷信吧，没关系，我很高兴能梦到他。他化成鬼，缠着我，我倒开心。最爱最亲的人死了，不会害怕，只会伤心。”

　　霍普文静静地听冯媛说着。
　　“你知道托梦吗？去世了的人，会通过进入活人的梦境。他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片黑暗中，他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孤伶伶的，说他很冷。”

　　“所以，我才萌生了能早一天就早一天结案的念头。”

　　霍普文并非全然不信鬼神的无神论者。自小听鬼故事，初一十五跟随家人去寺庙上香祈福，清明祭拜給不在人世的亲人烧纸。他就像大多数人，对鬼神之说并无明确的概念，信与不信全凭当时的心境。

　　他那天晚上早早上床，关灯睡觉。听了冯媛的话，他有点埋怨肖启轩。

　　“你为什么不给我托梦？我在做的这些事，你的事，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来我的梦里，说点什么也好，哪怕是吓唬我，哪怕是道别。”

　　霍普文心里默念着，向好朋友发出入梦的邀请。

　　只要是肖启轩的灵魂，梦魇见鬼他都不怕。

　　这一夜，托梦的念头并未如愿以偿，反而整晚断断续续梦到他们从相识，到后来成为朋友的生活片段，睡得极不安稳。

　　头疼困倦，恍若隔世的空虚感，霍普文流着泪醒来。

　　偏偏在他体力不佳这一天，有足球队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