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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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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花下风流反误风流假戏真做难掩真错
在蜀地,宁安郡王姬永宁是一个笑话。
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权没势,也没任何架子,空有一个郡王的头衔,常在酒楼里喝多了撒酒疯,躺在地上睡到夜里自己走回府上。好就好唱点戏,没事喊上两嗓子,也像模像样,老百姓戏称他为“戏台郡王”,他也乐呵呵接受。
彪悍的蜀地甚至有一出《醉花荫》的蜀戏,讲的就是先王姬夜华醉卧花荫,误将舞姬误认为花神,风流之后舞姬怀上了孩子,惧内的姬夜华不敢告诉王妃,于是将舞姬送去尼姑庵,结果还是被彪悍的王妃发现了。姬夜华假托是受花神旨意,自己万般不愿,于是王妃便到这花荫之下,句句咒骂,直到天上花神下凡,才化解了这一仇怨。
其中王妃一句骂向蜀王的戏词最为讥讽:“我道是花神之子必将瑞神福像,没料到这活脱脱是花下风流鬼缠身,到底你是风流鬼,还是被鬼风流?呀呀啐!”
瑞嵩倒是早就听说过这个郡王的故事,只是从未见过,问了辉明,也倒是从未见过此人,不知道此人是个什么骇人的摸样。临走前,慕泠倒是说了一句:这样地侮辱他,都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此人要么是苟且偷生,要么是不可估量。
瑞嵩摇摇头:也许人家真是脾气特别好呢?我们也不能押宝在这么个人身上。
慕泠点头:如果没有可能,那就是蜀地黎民苍生要遭罪了。
瑞嵩内心其实十分想见宁安郡王的摸样,于是按照慕泠的计划,做出不可一世的架势,在城内摆出排场引起轰动,果然高傲的姬永年将他们认定为纨绔子弟,也不想跟他们见面。然而郡王与世子的地位,必定要找一个地位相符合的陪客来,这个时候,反而见到了姬永宁。
这一招声东击西才是刚刚开始,见了姬永宁,才能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瑞嵩看看每天病得歪歪的辉明,自己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点子,愁得长吁短叹的。
到了饯别那天,瑞嵩跟辉明入座后,环视一圈,还是周偌等人在陪座上。
“宁安郡王呢?”瑞嵩面有愠色。
“即刻便至,即刻便至。”周偌赔笑道。
继而是一些舞姬上来,也不见得有多绝色,种种怠慢,是想将这脸皮统统撕破,大家兵戈相见?瑞嵩心不在焉地握着酒盏,一面琢磨着这其中的帷幄周旋之奥妙,揣测着慕泠这一计李代桃僵的深意。
约是酒过三巡,就听得外面侍从通报“宁安郡王到”,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瑞嵩瞧他是逆着光,只隐隐地看着那人个子中等,微胖,衣着有些紧了,勒在身上不是那么服帖。就听那人远远就恭敬道:姬永宁见过合川郡王,世子殿下。
瑞嵩忙走下上座,走到姬永宁跟前,拿手携了对方衣袖,往主座上拉道:“早就听闻有郡王诸位中有你这么位大哥,一直未能有机缘相见。这次恳请陛下让我来蜀地走一趟,还是来对了!”
姬永宁从未受过如此恭维,立马十分恭敬道:“过誉过誉,喊我本名永宁就好了。”
待到双方入了座,瑞嵩这才注意到姬永宁真如市井传言中,实在不忍仔细多看。大周朝一向追求极致之美,士族子弟们习诗书骑射,也好风雅仪态,往往走出来玉树临风。京都子弟在世袭爵位时,外貌也成为考量的一大标准。说来好笑,因次子貌美而废长立嗣的事情屡见不鲜。因此几代以来,士族还真难得找到长得不尽如人意的子弟。
姬家作为历史久于大周朝的贵族,更是出过诸多绝美少年。瑞嵩突然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长成这样,估计直接自杀好了,免得出来丢了脸面。
“蜀王殿下贵体可曾好些?”辉明见瑞嵩出神,于是轻轻问道。
却见姬永宁双目茫然地望向周偌,周偌忙道:“好些了,多谢世子惦记。”
姬永宁就呵呵道:“好说,好说,快快,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三人有的没的聊几句,无趣地快让瑞嵩睡着。只能默默得观赏舞姬,蜀地的舞姬大多白皙似雪,娇小身材,舞起来格外妖娆。可惜,辉明不爱这弱柳女子,自己又见惯了各种女子,两人眼神都很放空。瑞嵩往姬永宁望去,他也正望着舞姬,奇怪的是,他的眼神并不聚焦在舞姬身上,而是穿过舞姬,偷偷凝望着高辉明,露出一种沉醉与迷恋。
慕泠说,这样的人,不是窝囊到底,就是隐藏过深。色、钱、权,绝大部分男人都好这三样,有喜好的人,就有弱点。钱上,姬永年对他弟弟可是从无吝啬,权上,虽无实权,但据说至今,永宁倒从未提过任何要求。那么色呢?看他看世子的眼神,似乎……是……男色?
瑞嵩揉揉太阳穴,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忽然耳边听得世子辉明淡淡一说:“都说蜀戏变化多端,刚柔并济,换来蜀戏班子一看罢。”
周诺犹豫了一下,跟随从耳语了一番。不一会,一折戏单便呈了上来。
瑞嵩不懂蜀戏,让辉明先看。辉明接来,翻看着说:“我听说《醉花荫》很是好看,怎么这上面没有?”
周诺尴尬极了,只得笑道:“这种乡野俗剧,让王爷们见笑了。”
瑞嵩望向姬永宁,本以为他脸上会有任何生气或是尴尬的神情,然而却相反,他笑了,说道:
“想不到世子殿下倒是很懂蜀戏,这《醉花荫》是蜀地戏曲大家所作,融合了蜀戏诸多精华所在。在下不才,时常也爱哼上两段。”
说罢,朝着戏班子道,“就按我们平日里来吧。”
不一会儿,演员们都装扮上,就听得一声高腔,扮演花神的戏子就上台亮相。演的是花神游至蜀王后花园,看牡丹开得正好,又见花下醉卧着美男子,不由心旷神怡。瑞嵩听惯了昆腔,一时还觉得这花神不似昆剧里女旦般柔美,倒是有些男子气概,又听得那唱词高腔涡旋,突然灵通一现:莫不是,莫不是这讲的其实是断袖之事!
再仔细一瞧那戏子,身形颀长,虽神态柔和,但仔细一看,俊美非常,分明是个男旦。再去望向姬永宁,见他沉醉戏中,望向男旦时,面颊红润,分明是爱慕之至。
戏还在演着,蜀王与花神风流之后,日思夜慕,不得入寐。妒忌的蜀王妃用马鞭将牡丹花打得一片狼藉,大骂花神。但姬永宁的目光,却再未从那男旦身上转开。
辉明见瑞嵩也懂了其中缘故,投来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好男风这事,在士族子弟眼里,是十分风雅一事。瑞嵩小时候以前听哥哥讲过,士族的学堂中,大家年纪相当,又长得风流倜傥,一块儿长大,不免有些情结。只不过不以为正道,不会耽误彼此入朝为官,成就功名罢了。就像他见了慕泠与沈庭筠的情意,他是明白的。
“果然好戏!”辉明待最后一段儿皮黄音罢,鼓掌称好,“上前来我等重重有赏。”
那男旦于是翩翩而来,拜在辉明脚下。辉明起身扶起。
辉明本来便以俊美著称世间,两人身形一般颀长,站在一块儿顿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美。
那男旦望了辉明一眼,忙低下头去。
瑞嵩见姬永宁面色泛白,神情忽然落寞非常。
一瞬间瑞嵩懂了他的心意,比起权力财富,姬永宁爱慕的却是更为遥远的东西。而这份美丽爱至极致,却不敢以自己世俗之身获得,怕玷污了美感。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有这样的豁达心境。
以至于瑞嵩不忍心去破坏这份美好的守望。
辉明道:“我听这蜀戏,亦有些音律上的不解,还望来我处时常走动,讨教一二。”
那男旦叩谢:“世子恩情,感谢涕零。”
席散后,瑞嵩与辉明并肩回驿所。月朗星稀,明日将晴。
一时无话。
辉明忽得望向夜空道:“我道你是个硬心肠,没想到你居然下不了手。”
瑞嵩旋而一笑:“我道你是个病秧子,没想到你居然先下了手。”
“你是不是觉着,不忍心伤了宁安郡王的心。”
“他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将他最后一点梦都给毁掉。”瑞嵩叹道。
“比起我来,他有的比我多。”辉明突然站定望着瑞嵩,一阵剧烈咳嗽而来,“我才是什么都没有。”
瑞嵩一愣,没想到对方突然自怨自艾起来,忙扶住辉明孱弱的双肩,想是要给他生存的力量一样,使劲一按道,“活着,就会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