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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上官鸿信有个秘密。
      当他从诊疗室的沙发上坐起来,转头看到杏花君那一脸沮丧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再次守住了这个秘密。
      他的治疗师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着往电脑里录入病历,屏幕白光照射在这位中年男人的脸上,把久未打理的胡茬映得像是一把荒漠上的枯草。
      “唔,我刚给你做了催眠,但是从结果来看,你没什么问题,大概还是你师弟俏如来最近压力过大,产生幻听了吧,再怎么说苍离……哦,我是说,你觉得自己需要些安眠药吗?现在的技术很好,不会有太大成瘾性。”
      “免费么?”
      “怎有可能!我开诊所又不是做慈善!”
      “哈,我想也是。不用了,我没俏如来说得那么严重。”
      “哦……好,俏如来说你每天都做试验到很晚,年轻人也不要太不注意身体健康。那这边这样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半个月后记得来复诊。虽然这次确实没查出什么问题,但是以防万一,做个复诊你放心,我安心。”
      大概是银行账户和诊所账本上的数字会比较安心。
      又或是这位师尊的旧友,还是不肯死心。
      上官鸿信挑唇一笑,颇有耐心地提醒道,“已经是第二次复诊了。”
      “嗯,我知晓。但俏如来说你会突然用、呃,用另一种声音和语言逻辑跟他说话,我担心是罕见的分离性身份障碍,还是长期观察比较稳妥。”
      “哦,好吧。”
      上官鸿信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杏花君不管是安心还是死心的牵肠挂肚,统统都关进了诊疗室里,半点也不想带走。

      “给你一个建议,准备蛋糕和玫瑰,给师尊补一个表白,把你所有关于情感的不甘发泄完,我会在半个月内帮你解决剩下的那部分,这个条件交换对你不亏。”
      “闭嘴!”
      上官鸿信慌不择路地猛踩油门闯过了一个红灯,像是想把这慢悠悠的声音甩在身后,但同时心里又留有一丝矛盾。
      这个的声音实在是太像师尊了,像到让他忍不住想要听它说话,尽管他对这个话题感到排斥和不悦。
      那个声音便如他所愿似的开始变得立体,浅笑着将他裹覆其中,轻易将他淹没。
      “呵,我喜欢失败的第一步,但我的第二步,从来不会重复第一步——
      “我,看、到、了。”
      恶魔压低了声音耳语。
      为避免追尾,上官鸿信手中方向盘猛地打了个偏,车身横飞过整个马路的双向六车道,刹车片剧烈摩擦的吱呀声随之尖啸而来,又在车胎撞上路牙后突兀地戛然而止。
      手心攥出一把冷汗,黏糊糊的在方向盘上打着滑,上官鸿信索性伏在方向盘上,起伏不定地喘着粗气低吼。
      “我说闭嘴!你没听见——”
      “嘘——聆听是尊重他人的基础,师尊没教过你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会让你露出更多的破绽。还是说,你的不甘,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如果是这样的你,确实也只值得师尊一句‘我,失望了’。”
      “不许再提——”
      “不许再提师尊吗?但你梦里是他,你被催眠浮现的幻象也是他。如果你不愿意再提他,我简直不知你这空空如也的大脑里还能剩下什么,是师尊离开羽国前的那一夜么?——上官鸿信,你应该学会感恩。”
      “感谢你让俏如来发现你那特殊的声音,让他替我约杏花君体验免费催眠吗?可笑至极。”
      “错了,”那个声音带着嘴角上翘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道,“是感谢我帮你守住了秘密。”
      “如果你愚蠢到想被发现,那你确实也没有留下的价值。”
      “又错了,我从来不是你的秘密——我看到的,才是。”
      上官鸿信刚想出口反驳,但车窗传来一阵急促的指节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车外一位执勤交警向他行了个礼。
      “感谢您的配合,嗯……这位上官先生,您确定身体还好吗?”确认过上官鸿信不是酒驾,交警将驾驶证件还了回来,皱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内,“或者,联系您亲友来接您会好一些?”
      “不用了。”
      上官鸿信礼貌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一瞥,正看到街边一家糕点屋,随口又道,“只是在犹豫买什么款式的蛋糕表白而已。”
      “哦,好。那么请注意行车安全,祝您表白成功。”
      “谢谢。”

      宿舍门一开,扑面而来是外卖米线的浓郁香气。
      俏如来叼着两根雪白的条状物转过头来,正对上自家师兄那双金眸,不由得一怔。
      “呵,吃蛋糕吗?”
      感觉得出师弟的拘谨,上官鸿信将手中的小蛋糕盒分了一个给俏如来,又道,“抹茶味的。”
      俏如来这才道了谢,礼貌恭敬地双手接过,又把支在桌上播放视频的手机挪开了些,客气地给上官鸿信让出位置,还小心帮忙擦干净桌面。
      但上官鸿信专注地盯着俏如来挪到一旁的手机屏幕,喃喃自语似地道,“师尊比以前在羽国的时候,更瘦了。”
      手机正在播放一段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颇有在念罪犯判决书的庄严与凝重,似是要以此彰显新闻主角的罪大恶极和事情的严重性。
      新闻的后半段话锋一转,以及其正常的语气赞扬了揭发导师罪行的首徒,并公告名为墨狂的研究项目已经转变为疫苗开发,不再继续做违背医学伦理的研究。
      俏如来的手攥得死紧,垂了眼帘略显愧疚,“是俏如来照顾不周。”
      上官鸿信拍着如今这位路人皆知的“首徒”的肩,指责得毫不留情。
      “确实,你该盯紧他好好吃饭。”
      “那么当年在羽国,师兄也是这样照顾好师尊的吗?”
      望过来的视线里无悲无喜,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探究的意味。
      上官鸿信在短暂的失神后,那双金眸忽地炯然如鹰目,却又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玩味。
      像是得知了天下无人知晓的秘密,因着这份独一无二,而不自觉显露出优越感。
      “除了否决他以身试毒的提议,其他的也许比你能想到的,更多。”
      说着将一物随手丢进垃圾桶,上官鸿信拿了车钥匙拉开宿舍的门。
      “这么晚了,师兄要去哪?”
      “实验室。对了,我的那份蛋糕师弟若不嫌弃,可以一并享用。”
      门砰然一声带上了。
      被扔到垃圾桶里那束扎了丝带的红玫瑰晃了晃,一片血红的花瓣飘摇着无声落地。
      而桌上上官鸿信的那份抹茶蛋糕,已不知在何时被原主人戳成了一盒底绿白相间的碎渣。
      像极了师尊生前钟爱的颜色。

      “冥医前辈,您有过不甘么?”
      半个月后的诊疗室和半个月前没有什么变化,但如果细细考究,就会发现空间内不那么新鲜的空气,以及卫生死角里积攒下的两个月的灰尘。
      仿佛这间诊所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彻底停摆,所谓的病人,也只有他上官鸿信一人而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位中年男人,看上去竟是比半月前更加沧桑。
      送他到门口的治疗师一身酒味,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笑容里满溢着苦涩,“有,很多。”
      “那师尊呢?”
      “你师尊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应该没有。”
      杏花君灰朦的眸子里忽然闪烁起一簇微光,将整个人的精气神点亮了起来,“呵,你那臭屁的师尊不是讲过,天都还不是他的对手。”
      “是吗,”上官鸿信看着他,也像是说给自己,“但师尊还是不在了。”
      眸子里那簇微光就这么被扑灭了,杏花君整个人又黯淡了下来,低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始终未能治好他。”
      “冥医前辈想多了,还请保重身体。”
      “嗯,多谢。对了,这间诊所下周起就关闭了。”
      “我不用再来复诊了吗?”
      “不用了,也许有病的是我自己,从某种角度说,你比我要健康得多。”杏花君耸了耸肩,目光看向门外街上正在游行示威的人们,担忧地皱了眉,“另外听说最近好像有新型病毒传播,出门要小心。”
      “好。”
      上官鸿信走下大门外的阶梯,又转过头来,望向在台阶上目送他的前辈,忽地挑了唇角。
      那抹笑容在杏花君看来有股说不出的违和。
      眼前的青年和印象中在羽国为救死扶伤而努力好学的默苍离高徒,差了不止一分忠厚良善,甚至多了三分邪魅。
      像是不畏阳光的恶魔正站在艳阳之下,那双金眸依旧灿然如昔,但仅是对视,就可以感受到凝视深渊般的毛骨悚然——
      “如果悼念只停留在哀思,那和白日做梦又有何区别?”
      反对墨家疫苗研究的游行声浪一声高过一声,有那么一瞬,杏花君以为自己听到了幻听,那个声音,确实象极了他的旧友。

      上官鸿信从游行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与激情洋溢的游行领队击了个掌以示加油鼓劲,随后又将手塞回口袋里,用里面湿漉漉的消毒纸巾将手擦净。
      这里是整个中原最大的休闲广场,广场正中巨大的LED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着关于病毒传播的新闻,以及对该病毒命名的争议。
      群情激奋的人们就在巨幕下拉开了抗议的横幅,刚才那位领队扛起了一面旗幡,摇旗呐喊的声音盖过了车水马龙的鸣笛。
      上官鸿信看着远处的热闹轻轻牵起唇角,将手机卡直接抠出来扔掉,再换上自己平常用的那张,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停车场。
      “这个成品,就叫‘英雄’吧,哈。”
      上官鸿信的秘密,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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