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龍飞鳳舞》六朝流水

2、黄鹤飞去终飞去

　　傲然而立的少女玲珑身段，我只见得她头戴着雪貂帽，肩上披着一件素白色的貂毛皮巾，裹一身大红色艳丽的长袍，却显得爽利而不庸俗，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贵气。她腰上围着银白色的锦带，一串挂着吉祥银盘蚕和大小红透了的珊瑚石，随着扬鞭的动作甩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极为动听的脆响。得了空闲功夫，我便也毫不掩饰的开始打量这位救命恩人，不同于蒙古这些人的粗阔，但也不是待救美人柔到骨子里的孱弱，站在人群中偏生令人移不开眼。虽然说样貌仅是勉强列于一流，然而她一副眉眼却生的得了造物主的巧儿，平添几分快活劲儿，配着这一袭跃动的亮色，让人看了忍不住觉得痛快，仿佛是感染上她的抖擞劲头。既是知道自己无虞，我这个好于探索的坏毛病又冒了上来，明目张胆地品赏了半晌恩人，就凭着她这爽利夺人的气度，已然得了我的全部好感。

　　“乐萱，你在看什么？”明丽少女侧头一笑，宛若一瞬花开看得我七魂少了六魄，怔愣地点着自己的鼻尖……她说的乐萱，难道是指我么？“啊，美女，你……”

　　尚未等我话落，救命恩人已经转过了身去，躲在她身后的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看到对面一排抖若筛糠的蒙古汉子时而刷白时而酱紫的脸色，竟让我生生看出几分不忍心来。“啪！”响亮的一声鞭响惊得我都一颤，下意识紧闭合上了双眼。只听见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粗犷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响起，“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公主？”脆醴的声音尾音不紧不慢地上挑，一旁跪立着的男人又是抖了一抖，我正啧啧叹气，忽而被人拎起来放在人前，“敦多布多尔济的奴才色胆不小，眼光倒是短浅了去，看清楚你们该求谁，究竟谁能做主你们这条破命儿！”正说着，又是一阵“察哈尔的格格饶命，格格饶命”的声音立即压了过来，方才还是恶意满满的大灰狼瞬间化身可怜无比小白兔，一副无辜小鹿斑比的惨状直勾勾地望向我。

　　虽然刚才被欺负得有些狼狈，但我还沉浸在转换时空的茫然无措中，若说是愤怒或是气恼，到并没有几分。且况面前的一干人等又是磕头又是赔罪，一连番的动作下来反而让我看的有些歉疚了。正想着开口饶了他们，只听见身旁的恩人满声得意地对我说，“乐萱，这些奴才不知道你的脾气冲撞了你，也该给他们点教训看看。”

　　此刻我差点脱口而出“我能有什么脾气啊？！”，但是忽然间终于反应过来，不管我将在这个时空呆上多久，我都不是我，不是21世纪刚刚摆脱了高考的王寰羽，而是一个在大清朝里有家人有朋友有自己性格的古人，现在看来，大概是叫做乐萱的察哈尔格格。这里不是我的时代、我的家乡，我也不可能自由的扩展自己的生命，诚如那位应该认识我的救命恩人所言，乐萱格格也该是个火辣的脾气，至少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总之不会与我相同。转念一想，按照那位乐萱格格的性子，或许是要狠狠教训这些莽人一顿吧，然而这又与我的本性实在相违背，心思转了几转，矛盾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倒是呛得我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嗽。

　　背上传来拍打，忍不住地晃了一晃。不知道是我的这具身体过于羸弱，还是因为太大力的缘故，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声，就听到耳边的求饶声一转而变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我手扶着胸口，腹诽他们这会儿倒是眼尖得很，讨好着我唯恐有丝毫闪失。有些虚弱的摆摆手，模仿着他们可怜兮兮小鹿斑比的眼神看向美女恩人，声音听起来还真是有点病气的意思，“头疼……”

　　又是鼎玉金珠的脆响，略显得温热的手扶住了我，这才惊觉自己体温冰冷得吓人。恩人姐姐艳红色的薄唇紧抿，透彻凌厉的眼神扣住底下的众人，半晌逸出一阵冷哼，倒显得比我还要生气不甘，“暂且留着你们的命，顺带着你们的主子，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滚！”我且也没有心力多余管些闲事，这边装着娇弱不堪，另一边也不好太放肆窥问，只好半将重量托付给搭上的手臂，一只手搭上光洁的额，硬生生装出来几分不耐风寒的样子。

　　一群腌臜之众感恩戴德地磕了数个响头，看得我都眼晕了，额头撞在地表的闷响连带着“谢恪晴公主恩典，谢察哈尔格格恩典”，吵得人真的开始有些头疼了。那个名叫恪晴公主的飒爽女子看我面带苦色，像是驱散什么毒物一般摆了摆手，在场的蒙古男人如蒙大赦的跑了精光，一个都不剩得叫人哭笑不得。

　　我靠在恪晴的肩上，论身高我比她尚且矮上半头多，身量比起真正的我自然不足。她虽然算不上结实，但扶着我一个幼女也并不费力。装模作样的哼唧了两声，心里揣测我和这位了不得的格格究竟是什么关系，万一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我可不想那个响鞭抽到我身上……那种华丽称绝的鞭法，还是观赏的好，亲身体验就算了吧……正想着，嫩绿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倒是我忙着顾及冒出来的恩人姐姐，反而把真正的受害人冷落在一旁。纤弱修挺的倩影宛若无骨的跪到我面前，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带着眼泪望着我，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传进我的耳畔，听得我本来就依在恪晴格格上的身子真是酥软到了无力，“格格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感佩五内。斗胆请求格格收留陋身，莫嫌弃小女子文稀武松。尚有余力，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哎、哎哎哎、哎……我听得脚下一个趔趄，且不说我其实也是被恩人姐姐救了，就算我真的帮忙救她于狼爪。但是什么“没齿难忘”“做牛做马”的话实在是有点认真过火了吧。“没……没那么严重……”看着美人的好意我几乎不忍心拒绝，但让我这么一个不着四六的现代人拉扯上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古人，着实是太不切合实际了啊。我刚刚伸出手要扶，一双白嫩但是不容拒绝的手拦住了我的动作，“乐萱妹妹，你就收了她吧。”恪晴格格的声音听着还是直率中沁着寒意，大概是方才的怒气还没有消散，“既然得罪了敦多布多尔济，除了投靠你我，可就没有人敢收留她了。”她的眉梢一转，看到我一副为难的样子，竟然开怀的笑了出来，“姐姐我可不要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侍女，不知道是留着当丫鬟还是小姐的。”说着，英气逼人的眸子冷冷的瞟过跪着的人，有些讽刺意味的开口道，“姐姐我可不是善心人。”

　　假若方才不明白，现在的我也算能看出来一些眉目，看来这个恪晴姐姐虽然和江南小姐素未谋面，不过对她可是不满得紧，我猜想是美女相妒的原因吧。直觉上我感觉这位姐姐一番话也是不希望我搭理这样的闲事，但是一句“除了你我，可就没有人敢收留她了”到让我觉得自己有点义务负责，尽管我自己也有些不情愿，但好事做到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胳膊上一下剧痛，我正巧看到恪晴格格朝我瞪来的一眼，忙陪着讪笑两声，这可是我得罪不起的人物，尤其是拿个鞭子还明晃晃地在我眼前呢。

　　“我……”美人深邃迷魅的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欣喜，然后复而消失在一片令人催泪的伤感中，“陋鄙之人怎敢言姓名呢。”说着，那双好看的眸子诚恳地望着我，倒让我为方才想着推脱的念头感觉愧疚万分，“这条命是格格救的。烦请格格赐给奴婢个名字吧。”我呆滞一瞬，一旁的恪晴格格显然是不屑于同她讲话，我又能去哪儿给她找个好名字去呢。心虚着盘算几番，正巧看到美人一袭浅绿色的长袍，“凝绿吧，就叫作凝绿好了。”

　　恪晴格格耸下肩示意自己没有意见，我猜测她大概是这里很能管事的人，几乎什么事情都要经过她的示下。美人……额，现在该叫做凝绿美人了，深深地俯下身子为我磕了一个头，“凝绿谢过格格。”。我知道这下是制止不了了，有点无力地看她自觉的站在我身后，面容恬静的安守一个下人的本分。带了几分无赖的摇了摇恪晴，这个乐萱格格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还带着几分童音，“姐姐，果然你最好了！”

　　被我这种明显是讨好的架势摇晃了没一阵，饶是恪晴故意紧绷着脸面也忍俊不禁，细若青葱的手指点在我的眉间，又是那风姿净爽的笑容几乎闪花了我的眼，“你呀，哪儿学的无赖模样？”说着覆上我的额头，眼神中退去了闪耀的光芒后带着亲切柔和，“这儿的大夫真真能算得上是‘蒙古大夫’了，你这一受伤也不见好，终是能醒来出模样了。虽听他们说有些事情许是记不得了，不过我配了寒烟这个丫头给你，将来的生活也好照顾着点。”闻言，我几乎要泪流满面，恪晴姐姐，你是大好人！只听我欢呼一声蹭上去搂着恪晴，要是生出来尾巴大概能被摇晃掉了。“好了好了，”恪晴公主哭笑不得的拍了拍我，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不过半个月后皇阿玛要巡幸塞外，你这个察哈尔最美的太阳可不能藏着掖着你的鞭法，让那些紫禁城里爷们好好看看草原格格的风采！”

　　皇阿玛？！鞭法？！紫禁城？！

　　轰隆一声巨响，巨雷劈过，我能不能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