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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清晨。

      温四平趴在松软的大床上喝着一碗香甜的红豆糯米粥。

      花魁锦容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随意披着一件外袍,斜倚着门口,指挥着他的两个小跟班,搬动着这间屋子里原本属于他的细软。

      锦容并不是个美人。

      至多也就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清秀,他的美貌几乎全靠迎凤楼中妆娘的手艺。

      温四时常暗笑,像这样每日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花下去。

      乌鸦也能变凤凰。

      如今一大早便被老鸨鹊娘挖起来搬家,自然来不及下这功夫。

      未施粉黛的脸上,全然不似昨夜的绝色倾城。微黄的皮肤,微凸的颧骨,两道柳叶似的薄眉,鼻翼上还有微微的两点雀斑,天生的一脸刻薄相。

      有人问,这样的人是怎么做得花魁的?

      答曰: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好处。

      迎凤楼里都在传说,锦容这人上了床就忘了自己是个人,屁股扭的比水蛇都欢。

      温四不大爱看锦容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于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喝粥。

      温四这边吃着,老鸨鹊娘就在旁边陪着,还笑得一脸要吃人似的。

      见温四的粥碗见了底,立马哈巴狗似的把空碗接了过来:“公子吃得可还合口?这屋子可住得舒心?小侯爷吩咐的大夫一会儿就到。”

      “多谢鹊娘,我这里很好,衣食都不得缺。”

      温四从来不是个会得意忘形之人,就算他知道老鸨鹊娘见风使舵,拜高踩低。

      毕竟他曾经到过云端,也摔到过谷底。

      他心里明白,他这样的身份,不管众人捧他还是踩他,他都只是个玩意儿。

      小侯爷李琰还少不更事,谁知道他的新鲜劲儿能持续几日?

      娶他?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他可不想得罪了老鸨,等没了庇护的时候死无葬身之地。

      **

      温四养伤的时候,李琰几乎每日都会过来。

      他告诉温四,自从那天婚礼过后他便对温四念念不忘了。

      后来,老侯爷教导他。

      只有他建功立业,才能心想事成。

      于是他把温四放在心里,十二岁便跟随舅父去了边疆。

      这五年他每当害怕,疲累,伤病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婚宴上的温四。

      那种恍如谪仙的美丽,总能让他再站起来,重新面对眼前的一切。

      温四不置可否,淡淡问道:“小侯爷可知奴才是什么人?”

      “嗯…你叫温四,可我想叫你阿棠。”

      温四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那小侯爷可知道阿棠是什么人?”

      “你告诉过我,你是迎凤楼中的乐人。”

      “过去是乐人,可现在不是了。”温四开诚布公道:“三年前,奴才做了这里的红倌儿,已经不是什么干净人了。小侯爷这等人品,实在不该常在这里纠缠。”

      温四说这话的时候,当真觉得自己疯了。他一个红倌儿,不挂恩客,就只能被活活打死。

      眼下有这么个送上门来的活菩萨,不好好供着竟然还要推人出去?

      若是这人真走了,不出三天,温四就又要被吊在那大厅里挨鞭子了。

      “阿棠觉得什么是干净?”李琰随手剥开了一颗甜如蜜水的贡桔,塞到了温四手里,娓娓道:“昔年,我在战场上时。每日见得都是尸横遍野,那时候能活着便已经很好了。什么仁义礼智,什么之乎者也,全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在生死面前,什么事都是小事。”

      不知为何,李琰脸上的笑容竟然当真让温四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

      温四的伤接连将养了十几天,便好得差不多了。

      李琰在这十几天里,要么是抱着温四和衣而眠,要么是陪人吃了晚膳便匆匆而去,从来没有做过半点男人该做的事。

      那天,是京中初雪的日子。

      老鸨鹊娘捧着一件风毛出得极好的银狐裘来到了温四的房里:“四公子,快来看看,这是小侯爷差人送来的狐裘,说是今夜要带您去赏雪呢。”

      “是么?多谢鹊娘来跑一趟了。”温四对老鸨鹊娘依旧客客气气的。

      鹊娘走后,温四抚摸着那件狐裘暗暗想到。

      已经有多久了。

      没有人与他谈过这样的风花雪月了。

      傍晚,李琰派来的马车如期而至。

      温四披着那件狐裘走下楼时,路过的恩客也有几个驻足侧目的。

      大约是这十几天将养,屏退了温四这几年积累的苍白。

      惊鸿一瞥,仍旧是恍如谪仙临凡的美丽。

      与他相比,浓妆艳抹的花魁锦容瞬间便显得黯然失色了。

      马车上,温四刚刚坐稳,李琰便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子塞到了他手里。

      夜明珠幽润的光泽很是迷人。

      “听说你夜里不能视物,今后你把这珠子放在床头,又不用生明火,又可以照明。”

      “多谢小侯爷。”

      温四托着手中的珠子笑得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暗暗的开始估价了。

      “阿棠喜欢便好。”

      李琰带着温四来到了一片位于京城郊外的梅林。

      梅林四周围着幔帐,帷幔上挂着数百盏明亮的梅花宫灯。

      将梅林之中照得亮如白昼。

      梅林内,红梅,白梅,绿梅,三色皆有。

      三色的梅花映着纯白的雪色,影影绰绰的梅林之中还有一道幽深的小径,连接着一间月洞凉亭。

      亭子里摆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李琰温柔的与他布菜,时不时的叮嘱他小心热汤烫口。

      温四当红的时候,经常有人给他摆这样的排场。

      有时候一天要赶两三场。

      李琰这样的公子哥儿也来过很多。

      因此,李琰深情款款的拉着温四说的那些话,温四最少都听过两三遍了。

      “阿棠喜欢这园子么?”

      “喜欢。小侯爷选得地方极好。”

      “那,我把这园子送给阿棠做婚房好不好?”

      温四扬着笑脸,没有回答。

      心里一阵阵的嘀咕着。

      疯话,这孩子又在说什么疯话?

      怎么终身大事也是这样儿戏的?

      也不知道这位小侯爷究竟是在边关看了什么书看魔了。一心一意的非要逗他这么个娼门老倌儿这是要干什么?

      也当真不怕毁了前程?断了生路?

      到那时候,只怕今日所有的恩爱,都会变成怨怼。

      ***

      虽然温四自始至终都在坚守底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有李琰在的日子,是温四这些年来唯一感受到快乐的日子。

      每天,李琰都会变着花样的哄他开心。

      不是带他去驰马,就是带他去打猎。

      又或者带他去看灯会,去打马球,去街头巷尾寻吃的,去看烟花,去拜月老,去划船游湖。

      跟在李琰身边便没有人敢怠慢他。

      没有一个人,再敢视他为娼妓。

      只因李琰对他的偏爱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在面对温四的时候,李琰总是笑眯眯的。

      单纯认真,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在面对旁人的时候,李琰又是那样的沉稳持重,不怒自威。

      昨夜是元宵佳节,温四又被李琰接走玩儿了半夜。

      次日是开年朝会,李琰派了小厮将温四送回了迎凤楼中独自前往朝堂。

      清晨的迎凤楼,是最冷清的。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厮在打扫昨夜留下的狼藉。

      温四回来的时候,花魁锦容正举着两盏烧到一半的油灯,咬着牙跪在门口。

      一看便知是昨夜得罪了客人,受罚了。

      温四心里暗叹,这也就火了不到一年,怎么这就落魄了。

      短暂的眼神交汇,锦容立起了那双天生刻薄的眼睛,冷冷道:“哼,你别得意。不就是仗着个长客抖着威风么?小侯爷若是当真想娶你,怎得还日日把你送回来?可见你也就是个玩意儿,用不了几日,你就还得为了空房被打死,老货。”

      温四并不想理会这人,他自己的处境是什么,他清楚得很。

      这里也不是说书先生嘴里多情才子和贞洁烈女一见钟情的地方。

      他一个靠卖身取悦男子的男子,谁会跟他私定终身?

      李琰流水似的往这迎凤楼里扔钱,早就够了他身价的十倍。李琰宁可这样流水似的花钱,也从未提过替他赎身的事。

      难不成将来成亲,要从这迎凤楼里接亲么?

      温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穿着红嫁衣从迎凤楼中出嫁的场景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便急忙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清醒一点吧,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我朝虽然没有对男妻之事明令禁止,可据他所知,本朝有名有姓的男妻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男子跟了男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做个外室,绝大多数都是契弟。

      到了三十岁上,就随意给些银子打发走了。

      他温四眼下已经二十五岁了。

      真跟了李琰走,最多也就再能得三四年的宠爱。

      那之后,他要么沿街乞讨。

      要么去谁家做个苦工出力。

      能不能活过四十岁,都是看造化了。

      ***

      新年开朝,李琰开始忙碌起来。

      来往迎凤楼的次数和频率逐渐开始减少。

      从最初的每日必到,变成了三日一次,又从三日一次,变成了五日一次。再从五日一次,变成了遥遥无期。

      老鸨鹊娘明着不说,可每日送来的饭菜一日差似一日。

      从六菜一汤,变成了一菜一汤。

      屋内的炭火从每日三斤,变成了每日一斤。

      花魁锦容每天路过,都恨不得进来啐上一口。

      温四被包了身子,不能挂牌。

      每日只能受着这样那样的嘲讽,讥笑,以及谩骂。

      在这样极端的困境之下,温四想明白了一件事。

      给人做男妻的事也许希望渺茫,可是至少比困在迎凤楼里等死强。

      李琰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无论如何,他也要先哄得李琰给他赎身之后再说。

      四十二天之后,李琰终于再度登门。

      穿着战甲,挂着金刀。

      威风凛凛的样子。

      在李琰进来的时候,温四正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衣,抱着琵琶调试琴弦。

      屋子里阴冷阴冷的,连烛火都没有多少。

      明眼人一看便知温四在李琰不在的时候受了冷落,受了委屈。

      当然,这里有一半的惨状,是温四特地布置的。

      “阿棠。”李琰轻轻的唤了一声:“我回来了。”

      温四抬起头,二话没说放下琵琶直接扑到了李琰怀里,双手拥紧,声音里暗暗含着委屈的哭腔道:“小侯爷…您…回来了…”

      “是。”李琰迅速的回应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陛下要我去北郊征兵,临行前,我留了三千两白银给鹊娘,她怎么…”

      “小侯爷,您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您不在,光有银子又怎样呢?”温四悲哀的抬起头:“您若是当真心疼我,就求您带我走吧,不要再把我留在这里了。”

      “是,我是要带你走的,你别怕。”

      “小侯爷,阿棠知道自己不配。”温四没有给李琰说不的机会,而是贴着他的胸口抚摸:“可是阿棠还是想伺候您。”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侯爷,您说过,不嫌我脏的。”温四抱着李琰的胸膛,哀求着:“就今晚,好么?”

      “好。”

      他依附着李琰的身体,纠缠着他。

      他能感觉到李琰很克制,生怕弄疼他一点点。

      这个晚上,温四终于体会到了被人疼爱与珍惜的感觉。

      也体会到了,他身为倌人的恶劣。

      他在利用他的身体,他的悲伤,他的可怜,来达到他的目的。

      不是正常的你情我愿。

      而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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