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4、第 4 章

　　大家不约而同转过头，看着插话的宣卿怀。
　　离着篝火远，江寻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望过来的眸子似把天上银辉吸了进去，清冷又晶亮。
　　“烤好了。”他撕下大半个兔子，把剩下的一股脑儿塞进方九牧手里，径直送了过去。
　　宣卿怀抬头看着还在滴油的兔肉，问道：“怎么吃？”
　　“用嘴吃。”
　　宣卿怀没反应，仍安静看着他的手。

　　江寻煜见他没理解自己的调侃，认命地叹口气，坐到他身边把兔肉撕成容易入口的条状。
　　此时才见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其中一条，往薄唇里送。
　　篝火旁，其他几人已经开始瓜分剩下的兔肉。
　　江寻煜随意看了眼，觉得挺没意思，索性待在宣卿怀身边啃了起来：这么大只的兔子，这人应该吃不完吧。
　　他的动作比宣卿怀粗鲁得多，自然速度也快，没大会儿就把一条兔腿啃了大半，而宣卿怀刚咽下第三条兔肉。

　　江寻煜侧脸看了看优雅得体的宣卿怀，脑子一热突发其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今天一整天都在赶路，他察觉到虽然易清派各人对宣卿怀是众星捧月的态度，但好像每个人都在刻意保持和月亮的距离，以至于宣卿怀一路上形单影只，没讲过一句话。
　　只是话刚出口，江寻煜就后悔了。
　　他见宣卿怀放下了手里的兔肉，冷冷看着自己。
　　“难道你很讨人喜欢？”

　　原以为会被无视，没料想被反击了回来。
　　江寻煜下意识想夸耀一番自己的好人缘，话到嘴边时眼前闪过方才情景，不觉又尴尬笑了下。
　　两人不再互相搭理，只顾自己手里的食物。
　　丢下最后一根骨头，江寻煜去溪边洗手，正甩着手，发现宣卿怀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好奇问：“宣师兄，找我有事？”
　　宣卿怀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决心，“整个玄门日趋衰弱，江师弟觉得原因是什么？”

　　江寻煜怔愣不已，想不通他怎会问自己如此复杂又怪异的问题。
　　见他不开口，宣卿怀走近了半步：“刑门不轻易拘罚外门弟子，无需担心。”
　　哈，这，难道算是安慰？
　　江寻煜眨了下眼，心情骤然变得有些愉悦，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闷笑了两下：这人真是……
　　宣卿怀也不问他为何发笑，只是神情坦诚地等着，反倒把江寻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收起笑考虑再三，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关系天下玄门百家，必有多重原因。我只能说说自己的浅见。唔……这么说吧，草原上原来有狼有兔，兔子为了躲避命丧狼口，会不断逼自己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甚至联手斗狼。再后来，狼族偶遇天灾，消失在草原上。你猜，兔子们会变成什么样？”
　　宣卿怀思索片刻道：“自然是安居草原，繁育后代。”
　　“嗯，安居这词用得不错。再然后呢？”
　　再然后？
　　宣卿怀不解其意，却隐隐期待接下来会听到的话。

　　“安逸日子过久了，有一只兔子无意中发现，原来不用跳那么高，不用跑那么快也能活下来。于是他变得懒惰，不再逼自己苦修，却依旧过得逍遥自在。兔群里有别的兔子察觉到这件事，羡慕嫉妒之余开始效仿。再过数年，草原上所有兔子都忘记了该怎么跑怎么跳。即便后来有一两只兔子有心去研习更有效的逃命方式，却找不到能教他们的老兔子了。”
　　江寻煜边说便注意到宣卿怀的眼神愈来愈冷，待说完，面前人的视线几乎可以冻水成冰。
　　宣卿怀道:“第一只兔子当是千古罪人。”
　　江寻煜颔首表示同意，心里却惊讶不已。

　　按理说宣卿怀身出玄门正道，又是门派最看中的弟子，应该是最爱维护门教体面的那种人。
　　自己的话可是把所有玄门先贤都贬低了一番，易清派当然包括在内，他竟不觉得自己侮辱师门？
　　两人各怀心思安静了一阵，宣卿怀很突兀地道了声“谢谢”。
　　“不用谢，反正只是我的胡言乱语，宣师兄不用当真。”
　　宣卿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当别人面别再这般胡言了。”
　　江寻煜神色中闪过一丝笑意，应承道：“师兄教诲的是。”

　　第二天一行人早早出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当看到眼前的景象，大部分人都惊呆了，而江寻煜也沉下脸，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担忧。
　　相比一年前路过这里时，整个山峰矮了不少，山势也变得完全不同。
　　山坡上几乎寸草不生，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块，阵眼入口被严严实实挡了起来。
　　粗壮的树木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倒在他们面前。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外门弟子果然靠不住！”

　　江寻煜现下心情不太好，听到宋知帆在耳边呱噪，转过脸狠狠瞪了他一下。
　　众人还没见过如此严厉的江寻煜，宋知帆竟是噎了口气，一时间忘了再说什么。
　　宣卿怀走到两人中间道：“江师弟没有带错路。这里聚集了大量灵力，是属于易清派的灵力。”
　　方九牧道：“在哪个位置？”
　　宣卿怀慢慢从下往上看，然后指着半山腰的位置道：“那里。”
　　方九牧道：“那还等什么，直接爬上去找洞口吧。”
　　“等一下。”江寻煜道，“山体巨变应该是地震造成的。我看过那些树根，还保持着湿润的模样，显然也就是近两日的事。我担心还会发生余震，贸贸然进洞恐有危险，最好再等几日。”

　　江寻煜话音刚落，宋知帆抢先呛声道：“怕有危险就留在外面，内门弟子可没有胆小之辈。”
　　事关重大，江寻煜懒得和这人计较，只是看着宣卿怀，等着他下决定。
　　宣卿怀考虑了一会儿，平静道：“江师弟，你知道巡查真正的用意吗？”
　　“……愿闻其详。”

　　“阵眼运行靠灵力维持，每三年必须对阵眼中的宝器灌入大量灵力，这会对掌门修行造成影响。借助北埊峰的天地灵源，可以把影响减到最小。所以每三年易清派就会有人过来，先将一丝掌门灵力灌入宝器中，借助这丝灵力掌门可在北埊峰施法，将千里之外的灵源注入阵眼。我们来时掌门就已经启阵汲取源灵，三天后灵源力量会达到顶峰，若是错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寻煜认真听完，立刻明白了他的决定。
　　“既如此，大家进洞后互相之间不要靠太近。倘若察觉地在颤，一定要往外跑。”

　　众人来到宣卿怀指认的位置，发现完全看不出入口的痕迹。
　　宣卿怀让大家退开些，自己则是抽出了剑。
　　须弥，是宣卿怀佩剑的名字。
　　据说当年他以七岁稚龄连跨筑基、凝丹二境，掌门便把易清派中的千古名剑须弥赠给了他。
　　宣卿怀手腕一转，一道恢弘银光现于山间。
　　随着剑光落下，原本堆在一起的石头纷纷变成沙砾，将黑洞洞的入口露了出来。

　　大量气息从洞里冲了出来，冷飕飕的感觉让江寻煜情不自禁打了哆嗦。
　　阵眼里面这么凉吗？江寻煜狐疑着。
　　可惜之前路过这里时，师父只是指给他看过大致位置，并未真正进入。
　　宣卿怀收剑入鞘，走在了第一个，其他人纷纷跟上，倒是把江寻煜落到了最后。
　　其实到这里他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即便不进去也没什么。
　　可当看到六人的背影消失在黝黑的洞里，江寻煜还是不放心跟了上去。

　　刚进洞时，外面的阳光还能照进来。
　　江寻煜看到石壁修得很规整，上面刻有易清派的阵符。
　　再走几十步，光线变暗，洞壁突然收窄，他们只能一个接一个走。
　　将灵力灌于双目，江寻煜能隐隐看到走在前面的秦武的背影。
　　只是脚下道路崎岖，不断踩到碎石，十分不好走。
　　他开始担心地震威力过大，会对阵眼造成破坏。

　　走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洞壁又突然变得开阔，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洞穴出现在他视线里。
　　前面六个人都停了下来，像是凑到一起说什么。
　　江寻煜下意识想加入他们，向前方迈出一步。
　　霎那间，空中降下浓重的黑色，仿佛眼睛被一片黑布蒙住了。
　　下一刻，黑色褪去些，如同没有星空的夜晚，又有几分光亮出现在远处。
　　玫红色的光亮一闪一闪，下面好像还有什么字。
　　江寻煜眯起眼，收紧模糊的视线，终于看清下面写了什么。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炸开了。
　　几乎同一时刻，冰冷的雨滴打在他身上，腹部和背部都传来锥心刺痛。
　　他情不自禁按住了腰，一股热液顺着指缝滚落。
　　超出预期的疼痛、铺天盖地的疲惫以及剧烈的不安席卷了整个身体。
　　江寻煜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冰冷的积水让他难以自控地打着哆嗦。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下腹部流血的伤口，想着远处玫红色霓虹灯下写着的“按摩”两字，咬牙切齿地骂了声“我操/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