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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魂尽泥沼因果终轮还(十一) ...

  •   男人的反应不用多说,众人睹之,便已了然。

      ……璃瑛少年所说的土屋和那些人为制造的伤患,十之八|九,怕是真的。

      而就在男人动摇的这一刻,璃瑛方向陡转:“老峰。”

      老峰突然被点了名,整个人一愣,堪堪忍住了那因为条件反射而险些脱口的“在”,肃着一张脸,回头看他。

      见他回头,璃瑛才道:“在那一屋子的伤患中,我曾看见有一个伤患,手上戴着一条银链子。”

      老峰震愕。

      他从向他投过来的哀淡的眼神中,读懂了更深一层的讯息——

      那条银链,和你手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一个多月前外出采药未归的医者,是他最铁的兄弟。

      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可以说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铁子,栾洲遭难后,老峰同将军汇合后,便立刻赶去找他了。

      因为父母都不是什么富贵命,两家拮据,按照村俗,娃儿生出来,满月时,要戴长命锁,可他们打不起,两家便凑了钱,加在一起,各打了一条细细的银链,给两个娃儿戴上,祈个身子康健,一生安平。

      他竟然说,他看到了那条银链……!

      这也就是说,他的好友,本不该死……?

      老峰从一开始的愣怔,到难以接受的颤抖,到最后,一张脸蓦地沉了。

      他冷着脸,言语冰冷至极:“璃瑛少年,此话真假,你可敢立誓?”

      璃瑛点头,一字一句:“如若有假,死生煎熬。”

      老峰闻言,自嘲般地,哼笑出声。

      若是死在魔物的手里便也罢了,他们都认,可自己的兄弟却死在了本该同一战线的人类的手中——无端窝囊!!

      试问这口气,孰人能咽?!!

      不待站在高处的人出声制止,老峰一个箭步,擦身掠过兵器架,提斧而上,劈锋斩去!

      在众人的一片惊哗声中,男人睁大了双眼,一脸茫然,半身分离,浸在血泊中,嘴巴一开一合,却吐不出只言半字。

      他不得速死,也动弹不得,两只病态的眼珠缓缓上移,落在身旁不远处那个半路携他一道而来的,自称巫神的女人身上。

      ……说好的,护他周全呢?

      ……骗子,都是骗子!?

      ……哪里有什么银手链,一屋子笼统就那么多人,若是有,他怎么会没看到……?

      不,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有问题没弄清楚!

      ……这个狗屁世子知道他脸上伤痛是因为中蛊,既是中蛊,那么来源唯有蛊人挠他一爪,将蛊毒染给他之外,就再没别的可能性了。可蛊人身上落有蛊针控制,他又怎么知道……

      啊……是这样啊……

      ……因为他一早就发现了啊。

      物极必反,一口气吊得久了,成日看着仇人在面前走来走去,假模假样,惺惺作态,而自己却动弹不得,浑身脏臭,挨屈受辱,这些种种,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让人作呕了。

      怒怨久积,不过数月,便能让这些濒死之人怨憎至此,叫他们宁可掀出那地狱烈火,也要换一个玉石俱焚。

      ……这种怪物,一个就够了,若是都去了针,醒过来,那还了得吗?

      他先前所言,并非都是假话,在他逃跑后,躲藏数日,又绕道回去了,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然而他什么都没能找到,土屋里那一屋子的伤患已经消失不见,角落偶有几根不完全的手指和几块腐烂的碎肉,那三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唯有门口那一滩血迹犹存,骇人双目。

      他暗自庆幸,所幸,那些怪物应该都被路过的魔物吞吃了,不会再活过来祸害人了。

      两颗眼珠似是因为痛苦,在撑大的眼眶中,猛地震颤几下,便不再动了。

      将军沉叹,却也说不了什么,老峰本就对这二人抱有敌意,单凭一条口说无凭的银链就提斧把人给腰斩了,如此一来,即便真假有疑,也无从对峙了。

      他看向那个从头至尾都从容不迫的少年。

      这孩子,是要搏个同归于尽啊。

      ……

      ……

      脖子上的力道陡然收紧,将夜影从记忆的深墟中强行扯了出来。

      “殿下,你的记忆怎的乱成了这样?嗯?”眼角被触手舐留的黏液刺得发红,始作俑者饶有兴致,又凑近了几分,将两张脸贴得极近。

      他左看右看,又在他耳边嗅了一嗅,微不可察地,他皱了皱眉。

      “殿下,您何时学会端烟杆子了?看来,我不在您身边的这段日子,您的变化似乎不小,日子过得更是逍遥啊。”他低声呢喃道。

      “您让阿宁好伤心啊……”

      夜影闭着眼,乌黑的长睫微动。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到底还是回不去了。

      “殿下,我一直想不通,您当时为何不逃?我都那么努力地哭了,您为何不逃呢?”

      夜影紧抿着唇,缄默不语。

      少宁一脸落寞:“殿下,您是嫌弃我吗?可我这副样子,不也是拜您所赐,所以,您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

      “……少宁,不是我不逃。”夜影开了口,声音微喑,“是我逃不掉。”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巫神,她才是怪物,那个将他们双双推下深崖的怪物!

      可这些事,他从未跟少宁细说。

      在土屋里,璃瑛在碰到伤患的那一刻,便知他们体内所埋的是什么蛊。

      这群人的目的他也大致能推个八|九不离十。

      在少宁搀着他起身的那一刻,他拔下了用来控制蛊人的蛊针。

      ——自作孽,不可活,他所做的,不过是给那些蛊人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罢了。

      但这些,少宁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说。

      故而当他被囚,关在大帐后那块独立小帐的铁笼子里时,少宁跪在笼前,看着浑身是血的璃瑛,嘶声痛哭:“殿下,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说!你若是信不过我,当初又为何要将我带在身旁?!”

      璃瑛面色苍白,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少宁,你应该去交你自己的朋友……”

      ……他不想把他一起拖下水。

      “胡说!!殿下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少宁不要其他朋友,少宁只要殿下好好的!!好好的……!”

      璃瑛蜷起身,卧躺在笼中,账内黑暗,望不见半点明光,当日午后,少宁便被高个子少年半拉半扶着带离了帐篷,璃瑛睁眼,望向笼前,那是少宁方才待过的地方,地面上,还犹见一小片深色的印子,是泪痕……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呢。

      就在那片深色渐渐变淡消失前,帐帘再次掀开了。

      来人一身乌黑斗篷兜帽加身,手执一杖,也是幽黑。

      不确定是不是斗篷的原因,让这个女人看起来竟有着男人一般的身形,她吟吟一笑,笑意里,却饱含了不善的冰冷之味。

      她蹲下|身,手杖横搭在膝头,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笼中被过了数刀的人。

      “伤好了吗?”她笑着,明知故问道,“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就拿刀剑伤来说,刀挨得越多,伤好的也就越快,看看,才几日的时间,这都滚了多少回刀口了?昨晚刚伤的,到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可知,外面的人都怎么议论你吗?”

      女子轻声一笑,歪了歪头,道:“他们在讨论你怎么样才会死。”

      璃瑛没理她。

      然而她却丝毫不觉这出独角戏唱得无聊,自顾自答:“只可怜,你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会死。”

      “说实话,当看见你的心被魔物掏挖出来吞吃下肚的那一刻,着实让我捏了一把冷汗呢,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她笑了一笑,总结道,“所以,魔物也杀不了你。”说到最后,她尾音渐轻,似是陷入了思考,不多时,她头上的兜帽动了一动,来了精神般的,她突然攥紧了自己的手杖。

      “有了!”她兴奋一笑,“那两种魔物杀不了你不假,可魔物种类繁多,我们可以一只一只来试——”

      璃瑛闭上眼,厌恶将那道黑影从自己的视线里隔绝。

      “对了。”女人站起身,走出帐前,她轻声道,“给你看看我的脸吧,我猜,你会喜欢的。”

      璃瑛视若罔闻,仍是躺着,动也不动。

      “嗯……?不感兴趣吗?真遗憾啊,既然你不敢兴趣,我看方才那个哭得伤心的小少年一定会感兴趣的,我找他去,他应该会捧我的场……”她背对着笼子,侧着头,兜帽下的两只眼珠振奋带狠地斜盯着笼中人,嘴角含着笑。

      璃瑛爬起身,睁眼看去。

      “嗯……这才是乖孩子。”她回过身来,深深一笑,缓缓抬手,勾住帽檐,往后掀开。

      璃瑛一颗心蓦地一沉。

      这确是一张女人的脸,可这张脸,分明是……

      土屋里的那个中年妇人!

      她笑意很深,眉眼皆弯,前倾着身子,俯视着他:“先别急着惊讶啊,还有呢。”

      言罢,她将拇指和食指贴在了下巴上,轻轻捏住,往上一抬——

      中年妇人的脸竟如面具一般,整张掀了开来!!

      璃瑛瞳孔骤缩,却并不是被这恐怖的画面所骇,而是,面具下的那张脸,竟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的脸!

      仿若照镜子一般,这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凝滞,谷风吹过,掀起帐帘厚重的一角,喇喇作响。

      “下面还有呢,但现下我心情好了不少,就不给你看了。待我闲逛回来,心情不爽时,还会再来的。毕竟,你对我来说,倒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消遣。”她掀开帐帘,脚步微顿,“哦,对了,要是外面突然喊起来,别太害怕,那是我把魔物放进来了。”

      女子声音轻柔:“璃瑛世子,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不温不火地扔下这句话,女子将掀开的皮面重新盖合,拉好兜帽,她笑如银铃,让璃瑛如芒在背,目光半寸不动,死锁着她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

      ……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是当下,直冲璃瑛脑门的想法。

      他开始尝试着喊叫,然而守卫进来看了几回后,不论他再怎么喊,如何发出他所能发出的警示,都没有人再进来了。

      在认识到他不会死之后,每个人都拿他当了怪物……

      ……对了,还有少宁!

      他刚想开口,却犹豫了。

      若是他全盘托出,以少宁的性子,直接去找那女人对峙的可能性更大,可若是半遮半掩,他还会相信自己吗……?

      不管了!已经没有纠结多想的时间了。

      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璃瑛走到笼边,双手握住铁杆,缓缓吁出一口气。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冷静,好让看守不再认为他是在发疯:“劳烦,能帮我找一下少宁吗,我有话要对他说。”

      帐帘外传来几声奚弄的嗤笑。

      “……莫不是骗子反省了,想道歉了吗?”

      “……哎呀谁知道呢,放着吧,别理他。”

      “你这不欺负人吗,万一人家想出恭,要叫小跟班过来伺候呢?话本上不都这么写吗,皇子出恭,婢侍左右,连手纸都有人帮忙递呢。”

      “……咦,你恶不恶心?不过还真别说,相比我看过的,你可算是孤陋寡闻了,我看到的可不止是递手纸,而是要婢女侍候在侧,一路忙,帮到底呢!”

      “哈哈哈哈哈……哎,你看的什么话本啊,还写画了啥细节没?”

      “改天借你瞅瞅……?”

      帐帘外,不堪入耳的言语句句刺耳,璃瑛低下了头,对于这种话,他应该是抵触的,可若是抵触,具体又该怎么表现出来呢……

      而这些姑且不论,看这样子,想见少宁,今晚怕是无望了。

      心跳忽然走乱了几拍,深谷晚风萧沉,力道更猛,呼的一过,帐帘刷啦一声,被重重掀了起来。

      就在帐帘掀起的这一瞬间,璃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正前方的大帐前。

      “……少宁?”璃瑛一怔,反应极快,当即大喊,“少宁,少宁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大帐前的人正抬头望着什么,闻言,他慢慢将头摆了过来,显然是听见了。

      少宁的目光一往如常,穿过掀开的帐帘,和璃瑛四目而对。

      然而他却一步未挪。

      看守反应过来,抓着长枪将帐帘压了下来,又搬来了两块石头压着,不准它再趁势作乱。

      璃瑛等了许久,帐帘也没再掀开。

      他沉叹一声,才猛然惊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软发颤,璃瑛愣了须臾,才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入夜深沉。

      丑时刚过,茫茫寂夜中,终是爆发出了第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不多时,深谷中,撕心裂肺的惨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璃瑛被困,束手无策,唯能紧攥着铁栏,将每一节指节绷得发白。

      “救命啊——魔物来了——!是魔物!!”

      “怎么进来的!?放哨的人呢!怎么都不见通报?!!”

      “放哨的……已经全灭了!”

      璃瑛愣住了。

      ……全灭?

      ……什么意思?……少宁他,死了吗?

      “不是有个特能跑的娃儿吗?难不成那魔物会飞不成?”

      “我不知道啊,尸体一大堆,我上哪捞去?屁多废话!赶紧抄家伙防御啊——!!”

      突然,铁笼上传来几声轻扣,不等璃瑛抬头,一道轻盈曼妙的声音便幽幽落了下来。

      “世子殿下,我如约把我的宝贝们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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