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筹谋（十三） ...
-
金色牢笼，分崩瓦解。
倏然间，伴随着一刹那猎猎的呼啸，巫神的黑袍已然瞬至眼前，而他脸上的那张脸早已不是刚刚那个女人了。
眼睁睁看着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在面前飞速放大，任督反应不及，只听“铿”一声利响，一道橙红落下，生生将险些得逞的一击扛了下来。
任督低头，只见那柄黑色的手杖离他胸口，不过几尺之距，半步之遥，若非夜影反应及时，怕是险之又险。
但就在下一刻，夜影急促的声音高喊出来：“任督，后撤！！！”
这回的反应跟上来了，足尖发力，另一只脚又是一蹬，距离随之飞速拉开。
可饶是任督反应已经飞快，胸口的宽襟却仍被劈出了一道横开的裂口。
——就在刚刚的一瞬，原本不长的手杖竟是自己拟成了一杆长槍，枪尖古怪而尖利，斜过一道，直指他要害。
避是避开了，但形势也不容乐观。
任督块头不小，但步法却十分矫捷。
后撤的动作仍在继续，因为那杆化形的长槍仿佛吃定他了一般，枪尖直指，跟着他，紧咬不放。
这是咬死了，要取他性命！
牙关紧咬，注意力不得不从渐远的那两道身影上移开，专心对付这杆锲而不舍的“长槍”。
周旋之余，任督忍不住回想，若不是夜影提醒及时，再晚那么一步，他这条命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了。
再加上刚刚那张脸……
任督皱紧了眉。
那张脸，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的脸！
……
另一边，夜影和巫神还在对峙。
原以为手杖只有一支，且不说长槍能伸多远，只要他就近出招，巫神手无寸铁，定然避无可避，那任督也就暂时安全了。
然不想，就在夜影付诸行动的那一刻，黑色的长槍竟然一分为二，一杆似剧毒的黑蛇，乘胜追击，另一杆，则以极快的速度在不断回缩，夜影反应极快，在枪尖倒勾袭来的前一刻，避身一闪，躲过了阴险的暗算。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巫神在城中，西门有筇桀……
难道，筇桀和巫神之间，有什么关系……？
觉得不放心，周旋间，脑海中，夜影有些着急：“阿青，你那边怎么样？”
无人应答。
“阿青？”
“……”
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恍然回想起刚才便是这样，唤了几声后，墨情才回答。
此前在嵘曲镇时，因为好奇，夜影曾问过他，若是他们隔得太远，脑海里的联系会不会断开？
墨情告诉他，要看情况。
如果空间不同，那便不是距离的问题了。
就拿鬼门来说，就算只有一门之隔，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也是联系不上的。
……所以，是有什么急事，赶去鬼门了吗？
……可若是要去，为何不提前同他说一声呢？
不再分心去思考那许多，于墨情，一路走来，夜影的信任早已毫无保留。
他们之间，能给的，都已经给了。
只是……
思绪隐动间，夜影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他为了赶往酆都取药，放着化身少年的墨情一个人在驿馆，不告而别。为了不叫他担心，夜影留了一纸留言，答应他，若能回来，便允他一愿，算是赔罪……
而这一愿，一欠至今，眨眼间，已然快跨过一季。
夜影守信，答应的，便不会失约。
所以，他不能死。
他还欠他一愿未还。
“世子殿下，几百年不见，你还真是变了不少……”顶着任督的脸，语气也和本尊如出一辙，若非因为先前嘴快被夜影识破，伪装到这种程度，足能以假乱真。
除了外表和声音，神态和举止却懒得多做什么修饰，拖着神似任督的肃沉嗓音慢悠悠地轻言慢语，这极大的反差天知道到底有多诡异！
巫神盯着他，提步靠近，一手控长槍，一手执手杖：“……你开始，变得有人情味了。”
夜影眸光一凛，挥剑横扫，巫神身姿轻盈，膝头微弯，一跃向后。
“脾气也暴躁了。”
长剑接连不断地进攻，都被巫神一一躲过，黑袍的边角被剑气灼得焦黑，却不妨碍他游刃有余地张口诛心。
“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小，虽然模样和现在差不多，但那一副处事不深却盲目担当的样子，实在是让我觉得十分有趣。”
“弱成那样，手无寸铁，不谙世事，明明什么都护不了，却还老想着保护别人？天真、纯洁、还傻的可爱……明面上说是保护，可要不是你一意孤行，那孩子也不会选择堕落，最后变成他最最憎恶的东西。”
“啊……对了，你后来亲手杀了他，不不，应该是，杀了‘它们’。你不可一世，到最后也不如他的愿，竟然私自改变了你们的约定，自作主张，对入夜成魔的他挥刀下手……啧啧啧啧啧，想想，还真是精彩啊。”
“……你说，你那么聪明，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吞下幽华成魔的人，灵魂早已被魔气污染，纠缠得不分此彼了，你以为你杀死的是魔物，可事实上，你什么都没做成，反倒还激起了他长期抑制在体内深处的恶欲。
失败是肯定的，只是可怜了那孩子，最后竟然不得好死，明明那时候就能解脱了，可就是因为他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自大的怪物……”
夜影抿紧了唇。
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巫神所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是诛心。
不再打算给巫神这般肆无忌惮妄言的机会，赤练剑气，炽烈灼人，节节攀升，两道疾影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斗得伯仲难分。
……听了方才那些话，说不动摇是假的，正因为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实，所以于夜影来说，才是招招致命的打击。
“只是，我很好奇，明明你离成魔就差一步，怎么就没了动静呢……”巫神从容地躲闪着挥斩而来的剑刃，黑色的衣袍被划出数道裂口，甚至划伤了腕臂，却仍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以为意。
夜影牙关紧咬，对于巫神，他的杀心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旁且不论，唯有巫神，他必杀之！
剑锋划破了腕臂，劈伤了胸腹，剑气亦是灼伤了脸颊，可对方像是全然无感，甚至在躲闪间，借着夜影斩来的剑锋，勾掉了‘任督’这张几乎被灼得面目全非的假面。
勾开的假面之下，是夜影的脸！
但让巫神没想到的是，这一下，夜影不仅没有动摇，攻势反而更凌厉了。
“你有这么恨自己吗……？不过倒也确实，要是我的话，害死了人，自然是要以死谢罪的……哦对，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你死不了。”尾音揉进了似有若无的轻蔑和嘲讽，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游刃有余地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刚刚说到哪了来着？啊……对，刚刚说……你本该成魔，怎么就没动静了。”黑袍在躲闪的动作中猎猎翻动，自其中发出一串讽刺的轻笑，用夜影的声音，娓娓而道，“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当时几乎无法理解，整个栾洲的魔物都巴不得自己活得长长久久，吃都来不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那么一个自愿碎魂散魄的异类？”
“但说到底，也只有弱者才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去搭救，世子殿下，由此可见，你的魅力真不小啊，连魔物都为之倾倒，心甘情愿，舍身救护。”
这些话污染耳朵和心境的效果可见一斑，夜影一言不发，绷带下，薄唇抿得死紧，极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攻势和破招之上。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巫神轻声巧语，“天罚过后没两年，栾洲的群狼就灭绝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你听到的那些狼嚎声到底是什么吗？”
夜影眉头紧皱，对于巫神种种刺激性的言语，他听多了，像是有了免疫，虽然难受，却也开始能够逐渐适应了。
他只想杀了他，其他的都无所谓！不管他说的话再多，再难听，都没关系！
他只要他死……！
愈发凌厉的攻势下，巫神仍是从容，但夜影敏锐，他感觉得到，对方闪避时的呼吸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起伏。
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夜影凛神，留着余力，转而将攻速提了上来。
原本，以巫神的实力，加上其擅攻心，饶是现在的夜影，也不一定能敌，但不知为何，他宁可屈身多做防御，冒险抵挡夜影凌厉的进攻，也要分出力量让自己的炼器去追杀任督，且即便在身处下风的当下，也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这样看来，与其说是夜影拖着巫神，不如说，是巫神反拖了夜影。
其目的，不难猜测。
——黑色的长槍瞄死了任督，巫神是想借任督的死，进一步让他奔溃。
可如此一来便有了一个矛盾。
让他堕魔追根究底，是段长风的目的。
可让夜影想不通的是，死去的小黑掌柜亲口承认了自己是段长风，那这个巫神，又是什么？
回望几百年前，彼时的夜影还不知何为魔气，但现在他却能辨得分明，小黑掌柜的身上别说魔气，只要碰到和魔物相关的东西，他事后都要把自己重新收拾得干干净净。而这个巫神，相较之下，夜影甚至怀疑，这一身黑袍下面，根本就没有实体，全是魔气！
一个干净得没有半点污点，一个脏污得没有一处干净，这样极端的反差在脑子里不断盘旋，逼得夜影凭着上风之势，忍不住开了口。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料，夜影这一言，却让巫神来了兴趣。
笑得更欢了，连尾音都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地颤抖着，高声昂扬着道：“我是什么东西，等你什么时候能杀了我不就知道了吗？不过比起这个，我刚刚想说的还没告诉你呢……”
巫神一手握长槍，一手执短杖，仿佛能看穿夜影的每一个招式，继而便将其精准无误地全部挡下，然而下一刻，紧接着一个侧身，距离骤然拉近，巫神带笑的声音低沉。
“栾洲的最后一匹‘狼’，为你散魂，因你而死。正常来说，魔物吞了魂灵，于自身不会有碍，但有趣的是，那只魔物将栾洲最后一匹狼吃干抹净了之后，碰上了一个本就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魂灵。”
“而将它吞下的那只魔物，也是天罚降世以来，第一只被魂灵反噬的魔物。”
“世子殿下，你想知道，那个魂灵是谁吗？”
“你要是对我低头，说‘想知道’，那么等价交换，我便告诉你，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09章 筹谋（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