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无墨不成书》kreep

202、筹谋（六）

　　“辰风！！！”

　　如驽箭离弦一般，夜影疾步飞身，电光火石间，眼看那虚影中有了两柄飞刃的轮廓，当即弃了手中长剑，在飞刃袭来的前一刻，够到了辰风的衣角！

　　锋刃劈开血肉的声音尤为刺耳，显然是故意的，回旋刃只飞出一柄，还留了一柄在阵中，在夜影的余光中，墨情的身影显然会比下一把飞刃要快，但壮士不傻，饶是他夜影以身相护，挡下一击，但这一柄的目标，指向的，却还是被他护在怀里的辰风！

　　“叫你平日作孽，今日全报我身上了……！”咬着牙，夜影低声骂道，眉心却蹙得越发厉害了。

　　……并非他不信墨情，而是在这一瞬，他忽然通窍了。

　　……怕就怕，没那么简单。

　　原本以墨情的速度，要挡下第二柄飞刃，断不在话下，但夜影却在他赶过来的前一瞬，将怀里的辰风猛力推了出去——！

　　“铿——”

　　喘着粗气，贴地的双手撑起身，夜影半眯着有些发昏的双眼，回头看去。

　　……果然。

　　就在墨情够到飞刃的前一瞬，一道杀气疾走而来，出手将他拦下了！

　　电光火石间，几乎所有的动作都集中在了那短短一瞬，而就在这一瞬间里，夜影算是见识到了，魔刀戗穹和玉剑浮幽的交锋！

　　只是，持刀的，却并不是壮士。

　　墨情反手执剑，挡下凶戾的一击，深冷的眸微眯，冷讽一笑：“这倒是稀奇……”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铺开。

　　面前的黑影抬起头，面无表情：“小瞧我？”

　　“怎么会。”余光时刻关注身后的夜影，墨情冷笑，“放眼栾洲，你是第一个让我出剑的。”

　　“这真是荣幸。”漆黑的瞳眸冷淡，仍是简快的语气，小黑掌柜就势，偏过头，朝近处的夜影看去，“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他道。

　　“戗穹，不止一把。”

　　墨情皱眉。

　　下一刻，夜影的身后，一袭红影陡然立了起来，衣摆宽敞，因为骤停的步伐在空中甩出一道狂妄而嚣张的弧度，抬臂高举，手里握的，正是另一把戗穹！！

　　“影哥哥！”

　　青黑两色在揉杂着淡白微光的黄尘中擦出道道火花，仿佛咬定了一般，说什么也要将墨情死死拖住！

　　纵是背上嵌着两柄回旋刃，夜影的敏锐度也丝毫不减，当即捏指成诀，在戗穹刺下来的前一刻，赤练应召，一道橙光，宛若流星逐月，飞剑横过，生生斩下了壮士的一只手！

　　发烫的鲜血当即像开了闸一般喷溅出来——

　　壮士愣了一瞬。

　　但这样的惊愣并没有持续多久，歪着头，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创口看了一会儿，眨了眨茫然的双眼，随即张开嘴，将自己那只被切平的腕部整个含进了口中！

　　目睹了这一幕，夜影脸色顿时一黑。

　　……倒并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妙，而是鬼使神差地，在看到壮士吞腕的这一瞬间，他突然对红烧肘子这道原本相当中意的菜色犯起了强烈的恶心……

　　壮士就这么含着自己的手腕，弯下身，捡起被赤练斩断在地的自己的手，一根根掰开紧攥的手指，取出了刚刚没能见血的戗穹。

　　夜影负伤，终究气力有限，驭剑之术又极耗心神体力，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样下去，怕就怕天一亮，隐于暗处的东西暴露出来，面对一城百姓，恐将有口难言……

　　负伤虽是下下策，但此一时彼一时，看着被他一把推到前面的辰风，夜影心下只叹，方才那两柄飞刃也算是没白挨了。

　　……好在人没事。

　　紧蹙着眉心，指骨绷得泛白，夜影抬目，望向那因为过快导致连轮廓都模糊不清了的正在交锋中的两道身影，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开口冲小黑掌柜喊了一句话——

　　“为乩而生，为君而活，谨以此誓，终吾一生，护君永恒！”

　　电光火石间，黑色的刀锋狠快，却在夜影念出这句话时陡然一偏，漏了一丝破绽。

　　眼看着一道青影提剑斩来，身法诡谲，摧枯拉朽，小黑掌柜连番撤步，直至退无可退之时，足跟骤然点地，一个错身，堪堪避开那幽青邪冷的刀锋，冒着头颅落地的风险，竟是将手中的戗穹直接掷了出去——！

　　漆黑的刀身裹着隐含的杀气朝夜影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见油添上来了，壮士这边陡然来了精神，发了疯一般开始加快攻速，对着横加阻挠的赤练一通猛砍乱刺，仿佛已经做好了预热，就等着那泼热油浇上来，将眼前这个障碍就地处置！

　　耳畔，一阵风猝然啸过——

　　因为壮士突飞猛进的攻速，夜影显然有些快要吃不消了，对于身后的危险更是全然未觉。

　　只听见“铿”一声利响，像是兵刃被击飞的声音，随后又是一声落地的声响。

　　疾风骤雨般的进攻戛然而止，壮士的动作僵了一瞬，随着红衣的宽摆上扬，裹着那僵滞的身躯，向后倒去，没了动静。

　　极短暂的寂静后，随着壮士倒地的那声闷响，位于他身后的小酒馆也随之轰然倒塌！

　　夜影懵了。

　　但也仅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了。

　　小酒馆塌了一半，还剩另一半，有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幸免于难……

　　感受着身后墨情的凛冽的气息，夜影松下一口气，心叹终究还是爆发了，然而唇角却不由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无奈，却很安心。

　　看着倒在血泊中大张眼口，动弹不得的壮士，咽下喉中上涌的血气，夜影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一手提了剑，平放于肩，剑尖朝后向下，勾住了深埋于后背的其中一柄回旋刃，双手握上剑柄，牙根一咬，向下用力一压——

　　猛然上抬的剑身将刺入血肉的回旋刃整个挑出，夜影咬着牙，如法炮制，换了一侧肩膀，地上便又多了一柄。

　　两柄回旋刃接连落地，发出森冷刺耳的声响。

　　原本只消一击，就能让对方的人头落地，但就在生死抉择的那一刻，小黑掌柜选择了赌。

　　他把自己的性命押在了墨情的选择上。

　　他赌他不会杀他。

　　……即便心里知道自己珍视之人是不死之身，也必定会拼尽全力去拦下那把直指夜影心窝的暗刃。

　　凡是都该用结果说话，而眼下的结果便是：他赌赢了。

　　站在暗处，看着墨情的目光冷冷投来，渗入骨髓的杀意一刻未止，汹涌而暗沉。

　　若是眼神也能成为武器，只怕现在的自己早已被凌迟得体无完肤了……

　　挺好。

　　就是要这样……

　　可光是这样，还不够……

　　这是已经定好了的计划，可那个要将他凌迟的人，不该是他……

　　既然身份已被道破，那么，也是时候该下点猛药了。

　　余光盯紧了手无寸铁、立于暗处的敌人，墨情蹲下身，给夜影喂了两颗冥灵花丹。

　　夜影白着张脸，冷汗涔涔，失笑：“还有存着的吗？”

　　“嗯。”墨情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低声，“抱歉。”

　　“道什么歉……”夜影咽下药丸，眉头皱紧，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没事，半栋屋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天马上就亮了，阿青，带上辰风，我们先撤。”

　　“好。”

　　然而，就在话音刚落，夜影朝辰风所在的方向望过去时，地上却已然空了。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目光快速地回转间，在小酒馆倒塌的废墟前骤然停滞。

　　夜影瞳孔一缩。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连墨情也没有反应过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酒馆的废墟前，一道黑影立于混沌的薄尘中，小黑掌柜单臂绕前，紧紧扣住身前昏迷不醒的辰风，另一只手缓缓上抬，抵上了他的咽喉，掐住了，将他的头扼了起来。

　　攥紧双拳，血液中隐隐沸腾的怒意翻涌不止，浑身发颤——

　　“……放开他。”
　　夜影音色冷沉，强捺颤意，漆黑的眸中仿若淬了猛毒，死盯前方：“你要什么，我来给，但你若敢伤他，我定斩你，不死不休……！”

　　“很遗憾。”还是那样简洁明了的口气，小黑掌柜面无表情，“只有他死了，你才能给我……我想要的。”

　　……以前，在鱼龙混杂的酒馆里，夜影只觉得和小黑掌柜这样闲话极少、简单爽快的人配合起来无比畅快，效率奇高。

　　……但现在，这样的简快却让夜影觉得恐惧。

　　……仿佛话不过三句，辰风的人头，就会落地……！

　　稳了稳手上的动作，小黑掌柜抬起了眸，看向夜影，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只有他死了，你才能给我，我想要的。”

　　夜影睁大了眼……

　　茫然、惊骇、怀疑、恐惧……仿佛体内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汇集起来，汇成了一只肮脏的大手，随着一声颈骨断裂的声响，狠狠拧向了他的心脏！！！

　　单薄的身子在随风飘扬的黄尘中晃了一晃。

　　随着手臂的松开，仿佛再没了希望，倒地的同时，一阵凛风凄寒，低低拂过，掀起了那浅白的衣摆，盖过头顶……

　　就像是给面前的死亡……盖章定论了一般，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墨情脸色亦是沉得可怕。

　　只是在刚刚那一刻，他留意到的，却是小黑掌柜下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句话，让墨情鬼使神差地联想到，就在不久前，新君提到的一个问题——

　　“不知从何时起，我忽然有了一种感觉……”

　　“与其说这是一场试验，可在我眼里看来，不如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挑战你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