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魇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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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所接触过的魔物来判断，这些东西应该和人差不多，有强者和弱者之分。
——强者支配弱者，而弱者，则无条件供强者支配。
这跟是否心甘情愿有些不同，这种支配和被支配的现象，似乎更像是来源于魔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搭在石面上的指尖收了收紧。
……差不多了。
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弯腰捡起几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拉长一侧衣角，慢慢垒了进去。
像是有些出神了，随着衣角渐重，夜影才后知后觉——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捡多了，也没多大用处。
但想了想，他又往衣服里多垒了几块。
他第一次碰见会说话的魔物。
弄不好，这次，他一个人都救不了，甚至极有可能，还无法全身而退。
既如此，索性还是严谨一些，做戏做全套，演，也要演的像一些。
……差不多了。
看着手中的石头，夜影躲在石后，将摊开的手掌慢慢倾斜——
石块掉在地上，发出碰撞的声响，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动静实属不大，但夜影相信，要让那边的魔物听见，这样的音量，足够了。
果不其然，巨石圈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甚至为了让那群魔物更快的发现目标，夜影还特意从衣角中“漏”了一块石块出来，让自己暴露得更加彻底。
很快，如潮水般围涌上来的低阶魔物便将他团团包围了，期间，为了表现得更加逼真一些，衣角里的石块便派上了用场。
石块的分量不小，在夜影精准的投掷下，前来围捕他的魔物竟也被他撂倒了不少。
啧……
由此，夜影便越发觉得事态不妙了。
这些杂碎这么弱，砸不死，一石头下去却也足以让它们动弹不得。
……这说明了什么？
单凭这种不堪一击的杂碎群聚，是万不敢出来觅食的。
所以，这只能说明，说人话的那两只，和夜影以往碰到的魔物都不同。
——那两只魔物，很强。
终究是寡不敌众，很快，纳于衣服里的石块便哗啦散了一地，低阶魔物们一番忙活，总算是七手八脚，将手脚乱蹬的夜影扛了回去。
一把将人扔在了参差不齐的石地上，夜影本就清瘦，骨头硌在石棱子上，便疼得更狠。
看着紧咬着唇，疼弯了身子蜷成一团却仍死活不肯多喊一声的猎物，两只魔物都不禁乐了。
见主子开心，手下一票的魔物便随之附和起来，纷纷举起一双双枯瘦的手，发出低声却有力的喝彩。
“这么有骨气，边玩边吃？”
其中一只魔物道。
另一只魔物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探出了嘴里蛇一般湿软尖滑的舌头，勒上了夜影的脖颈，直到将将快要把人勒到断气时，才“吸溜”一下，把舌头收了回去。
舌尖意犹未尽地在嘴边打着转，那魔物一本正经地开口评价：“嗯……是上等货，跟石头上那些歪瓜裂枣不一样。”
“真的？嘶——捡到宝贝了这是！？”
不安分的舌头伸长，又往臂腕和脚踝上试探了一番。
“不会错，虽然身上没什么好肉，但质量绝对上乘！”
“哈哈哈，这回带你出来果然是对的，我吧，性子急，像这种犟骨头实在是懒得多玩，这样，你玩，我吃，怎么样？”
“笑话——？”长舌魔物显然不满，“话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边上还有这么多小家伙呢，今日天上掉了馅饼，不开心一下，分给下边的小家伙们也一块尝尝？”
“行啊！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你周到！”说罢，转过身去，抬袖一挥，“小的们，今晚加餐了——！！”
在一阵阵交迭起伏，却略显单调的欢呼声中，没有给夜影施加任何的束缚，这两只魔物正如他先前所想，和之前碰到的任何魔物都截然不同……
夜影在这两只魔物的身上，看到了恶劣的玩性，恶劣到几乎能让他隐隐看见彼时对他百般折磨的、筇桀的重影……
带着顽劣的笑，或勒紧、或生撕、或硬扯，或是直接下嘴啃咬，又或是将长舌绷做尖锥，刺进胸膛、穿过骨头，饮他的血，食他的髓……
在一声声崩溃而惨烈的嘶吼中，直至魔物们吃饱喝足，才将那具破烂不堪的躯体扔到一旁，准备暂做歇息。
“果然是上乘的极品……！”性子较急的魔物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感慨，抬手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皮。
另一边，那条染血的长舌还陶醉在方才的美味当中，仔细地舔去脸上溅到的血迹，便又是忍不住一声饱含美妙的叹息：“我早说了，这是上乘的，和后面的那些歪瓜……”
话说到一半，声音便突然停了，先开口的魔物觉得奇怪，摆头朝身边的同伴看去——
然而，还未待他目光落定，便是一阵凶猛的眩晕闷头袭来，不过一瞬，方才吃得欢快的魔群无一例外，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一片！
被绑在巨石上的五个人一时懵了，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也不清楚魔物都是些什么习性，皆是傻在了原地，没一个敢轻举妄动。
直到片刻后，一旁的角落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拖沓的、窸窣的摩擦声。
只听见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拍在水泊里的声音，借着火把横七竖八的火光，尚未遭难的五人中，正对着声音来源方向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惊大了一双杏目，在看见了那旁挪动的东西后，竟一时没忍住，张口骇出了一连串尖叫。
因为声带被撕坏，夜影说不了话，好在尚有一只手没有成为那两只魔物攻击的重点，负伤不重，此刻马马虎虎，已经能动了。
浑噩着，他硬着头皮，强忍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靠这这只手，硌过粗砺的石块，一路就近，挪到了一个差不多的位置。
不过极短的距离……但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伤口的血流得更凶，更猛。
瘫平了身子，从破烂不堪的前襟里摸出了几块铁片——那是经他打磨过的东西，铁片有四方，每一方，皆是锋利。
因为怕极，那个年轻的姑娘尖叫之余竟将双目也一并紧闭了，夜影发不出声，无奈，只能趁她换气之时，将手上的铁片敲在石块上，发出一下下清脆的声响。
姑娘抖得厉害，睁开眼，见到那血肉模糊的身躯，一张嘴便不受控制地又要张开。
夜影朝她摆了摆手。
姑娘一愣。
见她似懂非懂，夜影亮出手上的铁片做了个手势，又朝她眨了眨眼。
纵是姑娘惊恐交加，却也不傻，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苟且，若是关键时刻扛不住，那么在前头等着的，便只有死。
她看明白了。
冲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对方点了点头，姑娘仍是发抖，却也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
可难以想象的是，人都这样了，那铁镖竟还能打得那般精准，虽然起初的两三片失了准头，但之后的几片，都无一不钉在绳索上，准头奇好。
在这恐惧和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下，她竟都忘了去想，一个人若是千疮百孔成这样，早该气绝，更别说掷什么镖，救什么人了……
先是两只脚的绳索一一被切断，然后是一只手的，随着铁片飞掷，原本栓紧的绳索慢慢松了，但还是不够，眼看着下一块铁片已经开始对着她瞄准，那姑娘虽怕，却还算机灵，解放的单手攥上了还捆着另一只手的绳子，整个人吊在半空。
直到最后一根绳子应声断裂，即便她提前做好了准备，但整个人滑下去后，也仍是摔了个够呛。
一得救，欣喜若狂之下，求生的本能随即就迫使她做出了首选之项——
逃跑。
看着姑娘的身影没入黑暗中，夜影缓缓地闭上了眼。
这并不奇怪。
……应该说，逃跑才是正常。
这便是他救人前需要估量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至少要救下两个人的原因……
只是今晚运气不好，碰上了这种喜欢吃人舌头的魔物，扯坏了声带，便无法开口同他们沟通。
幸好的是，铁片的数量带的足够多……
巨石上的人被一一救下。
然后一一逃走。
最后一个，是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年男人。
在手上的绳子断裂的下一刻，显然身体素质还不错，落地时并没有像前几个人那样在乱石中跌得不轻。
但下一刻，那个男人所做，却出乎了夜影的意料。
他终于知道，男人为什么没有跌倒了。
因为——他无所畏惧，一心……求死。
男人在落地的下一刻，第一件事，便是捞起地上的铁片，不顾锋利的边缘，用两只手狠狠抓紧。
红着眼眶，他看着躺倒在地的夜影，发出了一声沉闷而哽咽的质问——
“我刚刚……看到你了，你既是来救人，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要是早点……要是早一点……我的一双儿女便不会遭难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帮你打这个掩护了……”
“你这个怪物……！”
像是被什么东西刺进了伤口，没什么表情的，夜影缓缓怔然了片刻。
当他再抬起眸，男人已经割破了喉咙——用的，是他亲手打磨的，本该是用来救人的利器。
直到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拖着半残的身躯，夜影瘸着一条腿，缓缓上前。
将铁片一一回收，路过那具尸体时，夜影思索片刻，还是弯下腰，将那双充满着不甘和愤恨的双眼合上了，指尖触到已然开始冷却的体表，眼帘微垂，抬手，将男人手中的那块铁片一并收走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那群魔物便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
……时间估得很准。
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罪恶感。
还是那句话，若是提前莽撞，之后没能来得及逃跑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都要完。
他是不死之身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怕的东西。
……他也怕疼。
……他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身陷囹圄，会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活来，不得解脱……
所以，他绝不能落在魔物的手上。
他之所以出手相救，不过是因为他正好知道消息，并非他慈悲为怀，于心不忍。
更不是因为人类是什么所谓的弱者。
至少现在，他没有类似这样的、特别强烈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是因为，他所亲近的……都是人罢了。
彼时，他想要救，却救不了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现在，他麻木着，可旁人的性命，多一条少一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夜色浓重，将那道一瘸一拐的身影慢慢吞噬。
……失去的已经失去，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魇月（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