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无墨不成书》kreep

132、取物（三）

　　回到客栈，夜影找值夜的掌柜点了四份桂花糕，便跟墨情一起回房了。

　　进屋前，他朝相隔几间的任督住的那间望了一眼，见里面灯火昏黄，便知他还未离开，心里也算是有了数。

　　合上门，夜影背靠门板，仰起头，阖上双眼，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墨情站在桌旁，倒了两杯水，朝门边走了过去。

　　还未来得及点灯，房中一片漆黑。

　　脸颊一冰，夜影睁开眼，回了回神，反应过来，接过茶杯，轻声笑了笑道：“谢谢。”

　　和夜影一样，倚上了身后的门板，吱呀一声轻响，墨情笑答：“黑爷客气。”

　　夜影失笑，握着茶杯，几口茶下肚，精神顿时缓和了不少，却也并未挪步，像是对门板有了一时的依赖，忽然间就不大想动了。

　　“想什么呢？”黑暗中，墨情的声音轻启。

　　夜影气音淡淡叹出一笑，道：“我以为青爷真的会读心术呢？”

　　墨情抿了半口水算是润唇，仰起头，淡答：“黑爷说笑了。”

　　房中的窗户半开，巧过一阵寒风，漏了几许进来，拂过空荡的半袖，惹得夜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空了的半袖，正是对付尸群时，撕下来掩面用了。

　　墨情不动声色，房门又是吱呀一声，在不亮的月色下，慢步上前，探出手，将半开的窗户合上了。

　　“泡个澡吧，暖和一些，也能安神。”

　　朝夜影走近了，墨情道。

　　“阿青……”夜影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问，然而一番思索，最后还是问了。

　　“你为何，还是这副模样？”

　　墨情眉梢微抬。

　　半低下头，似有一笑，迈开步，欺身上前，双手轻放在了夜影耳畔的门上，将人困在了自己造出的这一隅之地当中。

　　“影哥哥不喜欢我这副模样吗？”

　　夜影心间微窒，却并无所惧，乌黑明亮的眸中透澈而坦然：“阿青，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薄唇伏在他的耳畔，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应低低响起：“……影哥哥这是在担心我吗？”

　　抿了抿唇，夜影垂了眸，低声：“是。”

　　“为何担心？”

　　“因为……你五次三番，救我于水火，我也……并非冷血……”

　　“……仅只这样吗？”

　　“……”

　　有些不自在了，垂着眸，无措地眨动着双眼，思绪竟开始道道纠缠，又乱了起来。

　　“我……唔——”

　　心脏猛地揪紧了。

　　双眸在一瞬间蓦然睁大，又在下一刻慌不择路，紧紧闭上……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唇齿间缠绕不止的，那淡淡的竹叶的清香……

　　气息骤然乱了。

　　手中的茶杯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续命稻草，被夜影紧攥在手里，越捏越紧。

　　混乱的呼吸声甚至盖过了杯口不堪重负的开裂声。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决绝，来得不由分说。

　　冥冥之中，就像是……在向他索取最后一次。

　　瓷器开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墨情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上了死死捏握着茶杯的那只手腕，带那只手，一路上行，在耳畔的位置停下，将那只不安分的手腕按在了门上，锁进了掌中。

　　抓握的动作因为突然的钳制而蓦然一松，就在茶杯落地前，墨情不动声色，单手向下，将那只已然布了数道裂痕的茶杯收进掌中，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磕响。

　　顺势，他将执杯的那只手背轻抬，探出食指，指背抵上了夜影的下巴，带着他的头稍稍仰了起来。

　　眼尾隐隐泛起了一道晕红，叫身前半眯着双眼的始作俑者，尽收眼底。

　　唇瓣分开，牵出了一道似有若无的银丝。

　　夜影急喘着，抿了抿泛红的唇，刚开口唤了一声“阿青”，便没了下文。

　　浑然一下的猝不及防，让夜影再次紧闭了双眼，被墨情按在耳边的五指蜷握起来，带着细颤，紧阖的双眼隐隐泛出了湿意，渐渐地，出了一身的薄汗。

　　唇瓣再一次分开，又再一次被堵上。

　　夜影觉得，自己大概快到极限了……

　　“咚咚咚。”

　　“！”

　　猛然地惊吓让夜影骤失分寸，被锁按在门板上的手突然一挣，惊慌之下，手肘竟不受控制地往门板上撞去！

　　这阵猝不及防的敲门声让夜影当即错开了脸，死死埋进了墨情的肩头，强忍着低哑的喘息，一瞬的大气也不敢出。

　　墨情单手按在夜影的后脑，压了嗓子，冷声：“何事？”

　　门外的人像是对方才突然的撞击声存了疑惑，犹豫着开了口：“那个……客官，您刚刚点的四份桂花糕做好了，我给您端上来了，您看……”

　　墨情低眸，看了一眼怀中抖得厉害的人，叹了口气，道：“知道了，放在门口吧。”

　　只觉着自己应该是扰了人家的清静，门外的小二赶忙赔笑：“哎，客官言重了，不麻烦，不麻烦。要还有什么吩咐，随时招呼我们就是，您慢用……慢用。”

　　听着脚步声渐远，墨情低下头，嗓音略哑，低声轻唤：“……影哥哥。”

　　半晌，肩怀中，传来夜影闷哑的一声回应：“……嗯……”

　　墨情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桂花糕做好了……”

　　又过了半晌，紧攥在墨情腰侧衣料上的双手却也未曾松开半分。

　　“……影哥哥？”方才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大对，墨情低声，“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肩怀中，夜影深埋的头动了一动，微微睁开双眼，声音低哑。

　　“阿青……”

　　“……嗯？”

　　“我……有些……站不住……”

　　墨情微怔，仰起头，深深松出了一口气，轻拍着夜影的后脑勺，低声安慰：“我抱你去床上？”

　　夜影一动不敢动，低低道：“嗯。”

　　“手先松开？”

　　“……嗯。”

　　“乖。”

　　“嗯……”

　　将人带到了床上，墨情慢道：“我去把糕点拿进来？”

　　夜影耷拉着眸，极不自然，又是低低“嗯”了一声。

　　四份刚做好的桂花糕，刚拿进屋，清淡香甜的味道便飘散开来，不多时，便充斥了整间屋子，飘香四溢，十分勾人垂涎。

　　夜影确是饿了。

　　洗过手，墨情从盘中捏了一块，又满上半杯水，将糕点送到了夜影的嘴边。

　　就仿佛刚刚的一切，如那过眼云烟一般，转瞬即过，根本没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是捉弄吗？

　　夜影拿捏不定。

　　他张开嘴，默默叼住了那块在嘴边停了半晌的糕点。

　　半杯水跟着下肚后，才算是渐渐抚平了腹中难耐的饥饿。

　　夜影不敢动，也不敢多话，便只能任由墨情一块一块地喂他。

　　夜影安静地吃，墨情便安静地喂。

　　直到一整碟糕点下肚，夜影才看着他，摇了摇头。

　　“吃饱了？”

　　夜影点点头。

　　墨情失笑：“怎么不说话？”

　　夜影：“……我想洗个澡。”

　　“嗯，我去帮你放水。”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墨情淡笑：“影哥哥，你今晚累了，歇一会吧。”

　　“……”

　　……确实，是挺累的。

　　浑身的骨头仍会不时隐隐作痛，一击覆巢又抽掉了他大半的力气，虽然结果不尽人意，让旖娇趁隙逃走，但总体来看，好在波及的范围并不广，影响也不大。

　　泡过澡，夜影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出浴时，想了想，还是穿回了原来的那身黑色中衣。

　　他有自己的考虑。

　　——若是在睡梦之中，身形变了回去，只怕半夜会被衣服勒死过去几回。

　　有备无患吧。

　　只是这衣裤实在太大，衣服且不说，多注意一些还尚能穿得起来，中裤就不行了，好在衣服够长，裤子便干脆不穿了，只将中裤团成了一团，跟着自己一并塞到了被窝里。

　　另一边，墨情则跟店小二要了另一间房间，只用来洗澡，房钱照付。

　　掌柜的做生意倒是良心，听说只是借来洗澡用，也不多问，便只收了一半的钱，多了不要。

　　夜影听了，只感叹怪不得这店生意兴隆，能开得这么长久呢。

　　坐在地上刚铺好的被褥上，墨情单膝支起，膝上垫了一块软枕，支撑着交叠在上的双臂，歪过头，濡湿的黑发披散，偶有几滴水珠低落在被褥上，化开了一朵朵深色的印子。

　　“阿青，头发。”

　　墨情本就无所谓，直到夜影说了，才低眸看去，慢道：“嗯……无妨。”

　　夜影无奈地笑：“我帮你擦干吧。”

　　“嗯。”

　　坐在床沿，墨情低着头，任头上的干毛巾一点一点地将发间多余的水分吸去。

　　“影哥哥……”安静着，墨情忽然低声，“我想到了。”

　　夜影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嗯？什么？”

　　“奖赏。”

　　夜影恍然。

　　自己确是还欠他一个奖赏。

　　“阿青想要什么？只要能做到，我定满足你。”

　　墨情垂着眸，压低了声。

　　“……影哥哥，可愿帮我洗一次头吗。”

　　“？”

　　“就这样？”

　　“嗯。”

　　愣怔过后，夜影不由地失笑：“只要你不嫌我下手没轻重，那便没问题。”

　　墨情嘴角微漾：“嗯，不嫌。”

　　于你，唯有惦恋，又怎会生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