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回骊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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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灰蒙蒙的时候，有辆较为宽敞的马车停在纹龙山庄门口，在车旁站着的就只有一女两男。
星耀只是垂手立于一旁，眼观鼻口观心。
司空玄飏扶商霏霏上车后说了一句：“还是带上暖茶吧。”
商霏霏轻摇螓首，朝星耀招手：“出发。”
这两人居然没有做任何的惜别，仿佛只是出去逛一圈就回来，而不是一别一两个月。
司空负手目送马车消失于视线后久久不动，一声微不可问的低语从他口中溢出随风飘散：“对不起……”
星耀驾车急驶，已经离开襄城。他不时望一望天判断时辰。
忽然一阵清香由后传来，然后一抹紫色的影子就在他右边坐下，星耀怔了怔：“夫人？”
商霏霏看着星光下连绵的山脉隐在雾中，只有朦胧的轮廓。“我从来没见过郡城外面的风景……我想趁着机会好好看看。”
星耀看了看商霏霏的后脑勺，无声的叹了口气，嘴唇蠕动了几次终是抿紧闭上了。
他其实很想说，并不是每一处的风景都是好的啊，并不是每一处的风景都是给人新鲜秀丽的感觉的啊，有时候，最好的风景就是身边那一直忽略的那唾手可得的熟悉的温暖。
星耀闭上眼睛，他不愿想起，可是梦靥经常带他回去，让他永世也忘不掉，多年前那一个夜晚——那一个红色的夜晚。
还记得那是一个喜庆的夜晚，到处张灯结彩，他跟兄弟姐妹们走街串巷，红色热烈的炮竹在耳边不绝的回响，却也掩不住他们的欢笑声以及他们撒欢般狂奔的脚步。
多么的美好的夜晚啊，万家团圆守夜。
他们一家七口虽然生活穷苦，但也因为家庭和睦大家即使捉襟见肘可也不至于饿肚子。想来，即使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满山疯跑，牵羊赶牛这事也是有很多的乐趣的，夏天的时候采莲捉田螺挖红薯掰菱角，冬天的时候娘亲会煎油角做馍馍有时候还有邻居婶婶给几个红鸡蛋，爹娘总是舍不得吃，切得均匀地分给他们。
即使这几年的冬天很冷，可是一大家子躺在没有火炉的炕上，每次钻进被窝里都是暖暖的。爹娘的新东家也是一家子好人，现在，他们就要去东家那边领些小零嘴，爹娘是一早就在那边伺候的，特意叮嘱他们在这个时候去，大家受到喜气氛围的影响，到时零嘴也有可能会一时高兴给他们多些。
顾着疯跑没看脚下，他一个踉跄扑进雪里。本来就因为年纪最小，腿较短，他跑得慢了些，现在这一摔，兄弟姐妹们只顾着零嘴，都无暇留心掉队的他。
“呸！呸！”他吐掉口中的雪站了起来，“真是的，有吃的就不要命了。”他奶声奶气地抱怨，丝毫没想到之前“不要命”的行径中也有他的一份。
他拔腿就要继续跑，却是跑没两步又一个踉跄再次投进雪地的怀抱。“啊！呸！呸！呸！”他这次进口的雪更多，呼出的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那么暖了。
就在他爬起来还在懊恼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低微的笑声。
本来还以为这个时辰每家每户都在院子里围炉，谁知现在自己狼狈的样子却给人瞧个正着，他从恼怒变成恼羞成怒！狠狠地瞪过去，他诧异地看见一个穿着道服的少年正掩着嘴窃笑。
叉着腰，他仰起头指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道家少年的鼻子怒道：“笑什么笑？！没见过人跌跤啊！大惊小怪的，臭道士！”
“呵……”很明显，小道士完全不把眼前的谩骂放进眼里，笑得不可遏止。
忽然，“咻——啪”一声炸雷，天空燃起了一朵朵的烟火，照的四周灿如白昼。
他惊叫了一声：“呀！”跺了跺脚，他又再瞪了一眼小道士，“都怪你！开始放烟火了！本来第一个应该是我放的！都怪你误了我时辰！”他咬了咬嘴唇，“都不知道现在去轩辕家还来不来得及赶上点第十个烟火……”
小道士闻言，瞬间敛住笑，脸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显得莫测，声音也显得清冷凛冽：“你说的轩辕家……是兵部侍郎轩辕瑲牧？”
“当……当然……”他有些怯怯地退后半步，“整个嵘臻都知道骊都就只有一户人家姓轩辕。”他又再退了几步，转身跑开，“我……我赶时间，不跟你闲聊了！”
小道士伸手欲拦，却是拦不住，颓然地垂下抓空的手掌，他踏步朝男孩的方向追去，只是，步伐比起男孩的焦急欢快而显得沉重。
那一大一小的脚印在雪地里，衬在烟火的五彩亮光下显得无力而苍白。
红，一片血红色。血，流了满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有些的腰腹间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似乎喜庆的气氛到达这里前就消退了，四周一片死寂，死一样的寂静。
他捂住口鼻，捂住那闻到满鼻满口的血腥味，捂住那满腹在胃中翻搅的不适的呕吐感。那映入眼中的红仿佛也要将他的眼变成赤红。
害怕？他完全没时间理会害怕，他只希望现在有一个人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象，有人能跑出来跟他说：这是骗你的呢，跟你闹着玩呢！
可是，没有！就他一人的喘息声在这空寂的府邸里回荡。
他抬脚走进去，左闪右躲，唯恐踩到一地温热的尸身。
在厨房外，他见着了那一身身他熟悉的服饰，那件是他爹爹的，那条花裙子是他娘亲的，那条桃红的缎带还抓在他姐姐的手里，似乎要打上左边的垂髫。他们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在这冰冷的天气里干涸了，嘴角还带着笑，昭示着先前他们有多欢愉，而他们遇袭又是多么的粹不及防。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娘……爹爹……哥……你们回答我啊……姐姐，你不是说要让我点烟火的么？姐姐……你回答我啊……”
他跪在雪地里，抬起他爹爹的头，轻轻地拍打他的脸，掰开男人的眼皮：“爹爹，不要睡了，爹爹，起来啊……”
突然，他眼角瞥见厨房内趴在水缸上娘亲的抬起了手，他如同溺水的人捉住了一缕希望般，连忙放下爹爹奔了过去。
“娘！”一声叫唤卡在喉咙里。
待近了，他还发觉，不是娘亲在招手，而是娘亲身下有个人从水缸里钻了出来，那人青紫的小脸正瑟瑟发抖，一身锦衣华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小少爷？”他连忙把锦衣男孩拉扯出水缸，扣着男孩的喉咙让他吐出口中的水。
嘈杂的脚步声从内院传了过来，似乎往这个方向过来了。
“我听到小孩的声音！”
“可能这边有活口！”
“快！斩草除根！”
他大惊，连忙背着男孩站起，却脚一软往前倾。
这时，一双不大的手扶住了他们俩，是之前的那个小道士。
“你……”他惊恐，想要挣脱开。
小道士一指点向他的腰间，他只觉得全身一麻便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小道士两手各揽住一个，朝声源的反方向跑去。
在他就要昏睡前，他听到小道士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无论你之前叫什么，你只要记住，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星耀。”
星耀，如星星般恒久，如星星般闪耀。
这是他许给他的一个希望，他感谢他，因此他追随他，最后，他，变成了他的影子。
到了骊都城门口，宫里来人专门候着宣读了皇后的懿旨，让商霏霏回府稍作休息后明日再觐见。接旨后，星耀就直接将马车赶到商府。
本来司空玄飏在骊都是有座府邸的，但因为辞官，所以府邸也一并卖了，所以现在商霏霏在骊都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商府了。
算来，她自从出嫁后除了归宁，这还是第一次回娘家，居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近乡情怯，扭捏着频频让星耀行慢些。
星耀板着的脸完全垮下来：“夫人，再慢下去我们就直接步行回府算了。”
“可我还没准备好啊……”商霏霏绞着手指，一副娇俏的少女模样，仿佛回到待字闺中的时候，完全不同于她在纹龙山庄时的清冷表情。
星耀顿时呆了。
没听见星耀的回答，商霏霏抬首看星耀，一见他的呆相，笑得花枝乱颤。“星耀，你好呆呢，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呆呢。”
啊啊，星耀心神震荡，要是主子能见到夫人现时的笑靥一定会更喜欢上夫人吧，或许，主子就会忘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吧。星耀十分的惋惜，面无表情下的心想着要是主子在这里就好了啊。
“我的乖女儿，什么事这么高兴呢？大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呢。”
商霏霏闻言急转头看向声源，雀跃地跳下车奔了过去，像蝴蝶一般扑向带着众家仆列队欢迎的商霆辕。
星耀身形一动却又缓了下来，心想，还好呢，马车停下来了，不然他就护主不周了。夫人真的是很高兴呢，要是夫人也能这样扑向主子的话，他们的关系应该会更亲近吧。啊啊，要是主子在这里就好了啊。
“爹爹！爹爹！”商霏霏一迭声的叫着，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拥着商霆辕撒娇。
“都已嫁作人妇这么久了还改不掉这小孩子脾气。”商霆辕轻斥，表情却带着宠溺。“走，你先去梳洗，然后过来和爹爹一起用膳，爹爹可是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红烧翅贝和鸡丝银耳，咱们俩也很久没同桌吃饭了……”
鸡丝银耳！星耀一阵恍惚，这道菜他在多年前也曾经在轩辕府里品尝过，虽然是吃剩的残羹，可也够他们这些小孩子尝鲜。鸡胸脯的肉撕成一丝一丝的，银耳也是切成一条一条，还有鲜嫩的冬笋一片一片的，他永远忘不了那道鸡丝银耳的滋味，就像他忘不了他娘亲做的油角那黄孜孜的香味。
那是回忆的味道，那是亲人温暖的味道。
就在星耀还沉浸在童年记忆的时候，商霏霏踏进门槛回首见他还没跟上，不解地朝他招招手：“星耀？”
“星耀？”商霆辕跟着叫了一声，将名字在嘴边琢磨了一会又扬声叫了一遍，“星耀！”
星耀觉得莫名其妙，可还是很识相地跟商霆辕见礼，虽然面无表情。“在！星耀拜见右相大人！”
商霆辕虚扶了一把，笑得温和：“都怪老夫多年未见小女，一时情切没注意到周遭，还望星耀大人见谅了，老夫失礼失礼。”
“星耀大人？”商霏霏停住脚步，脸上充满疑惑。
“是啊，星耀大人可是皇上钦点的内大臣，从一品御前带刀侍卫。怎么，你不知道？”
商霏霏一脸惊奇，上上下下打量起星耀。
忽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了出发前司空玄飏特意让星耀跟着她来，却让皓阳留下等皇上下旨再跟着他进都。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
毕竟，皓阳跟着她这么久，从各方面来讲，皓阳会比星耀来得亲近些。而且，皓阳生性虽然古板但平日也跟她能聊上几句解解闷，可星耀完全就是个冷脸，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她当时还在想，这个该死的司空玄飏吃饱了没事找事做，专门安排个“冰人”给她，所以她临走前才故意赌气不带上丫环。
看来，是她怪错他了。
星耀见商霏霏一个劲地眯着眼瞧他，给她看得心里发毛，抖了抖身上的疙瘩后才扯了扯嘴角对行礼商霆辕说道：“右相大人真是折煞星耀了，星耀现在随主子隐居早已不涉足官场。现在星耀只是夫人身边的一个随从，还请右相大人体谅星耀，星耀感激不尽。”
“你……”商霆辕见星耀态度不卑不亢，一时激起了他的爱才之心想要言语试探。
谁知他眉头一展，熟知他脾性的商霏霏便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马上跺了跺脚叫了一声：“爹爹！女儿饿了！你们这些大人还要闲聊到什么时候？”
“好好好，用膳用膳。”商霆辕闻言笑得尴尬，安抚地拍拍商霏霏的手，挽着她转身进府，临进门前还瞥了星耀一眼。
见了商霆辕的“临行秋波”和商霏霏的“意味深长”，星耀在心里哀叹：主子你可真是指了一份好差事给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回骊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