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花海》风仁辉贤

2、我是谁人

　　上古传言，东海之滨极东数十千里、七海尽头和八荒边界有仙境，乃世外天仙之居所。
　　于是，万千年来，蓬莱仙岛、青丘之国与万山花海就成了无数能人志士心中向往亦憧憬的地方。
　　求仙问道，长生不老。
　　这是，多少年来人们无法制止的梦想。
　　于是，无数人架船驶向缥缈七海，迷途失踪；无数人历尽艰辛妄寻八荒边境，终不得其所；无数人从东海之滨向东而去，却无一人回归。
　　然即使机会如此渺茫，那些贪欲侵心得人们仍旧如飞蛾扑火般执着，一代又一代。
　　而这，只是更加神化了那个传说。
　　终于，很久以后，久到即使执念如人类也变得心灰意冷，久到，最后的最后，已经被人遗忘……
　　就像女娲补天造人，盘古开天辟地一样，万山花海最终也和那些历史上的很多传说一样，更像一个神话，留在了祖辈的故事里，成为一个真正的传说。

　　我睁开眼，意识茫然。
　　我看见了，优雅的蓝色无边无际，其中有银色的微光暗暗流动，平静的流光溢彩。
　　下意识的动了动，一只手伸到了眼前。
　　骨节修长，温润如玉。
　　愣了三秒。
　　原来，这是我的手。
　　原来，我是个人类模样的什么东西，我活着。
　　当四周的颜色由明亮变得昏暗，我终于有能力控制我的身体。
　　我四处看了看，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不怎么协调的零件，四处走走。
　　我走啊走，不知道四周的颜色变化了多久，从这座山走到了那座山，走遍了无数座山，却还是没什么收获。
　　无边无尽的蓝色，其中似有暗暗的光辉流动。
　　无论山势起伏，这样的风景，一如我刚睁开眼时看到的，未曾改变。
　　千篇一律，却并不觉得厌。
　　相反，有一种熟悉感，亲近感，与，怜惜之情。
　　不知走了多远，多久，我没有感觉，这里的风景也没有变化，只是四周那像穹幕一样的东西不停的变幻着颜色，从朝红到幽蓝，循环往复，颇是好看。
　　我拾起一朵蓝色的花，六朵花瓣，金丝垂蕊，就像美丽的蓝色百合。
　　而我明明，不知道百合。
　　我向远处望了望，整了整思绪。我喜欢这样平静淡漠的日子，我不愿费力的想些什么。尽管直觉告诉我，我缺失了什么。
　　我不愿去想，我只想这样待着，待着。待到乃一天连我也腻了，再去想别的办法。
　　万山花海。
　　于是，我脑中莫名闪过了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这就是我的地方吧，类似家的地方。
　　无风无云，无月无星。
　　除了我，这里再没有别人。
　　就算我没有走遍它的尽头，也是这样肯定着。
　　只因，我这样觉得。
　　于是我稍稍狂傲了下，既然这里只有你我，那我便是你的主人。
　　万山花海静谧如渊，沉默无言。
　　我想，我听到了答案。
　　“万山花海啊……”

　　我对时间没什么感知，但是渐渐，我对那变化不断的穹幕似的东西越发熟悉，还有，脚下土地。
　　我蓦然醒悟，原来，那朝夕变化的是天，终年不变的是地。
　　我是个活着的什么东西，存在于天地之间。
　　彼时我对六合万象还没有什么印象，我所知所感所识的一切便只有万山花海。
　　可是，直到有一日，即便混沌空白如我也感到了什么不对。
　　是了，万物有灵，为何独万山花海寂静无声？
　　安静到，我感觉不出生气，就仿佛这里的时间静止了，又或者，这只是一个梦境、一段回忆，不切真实。
　　“我，是谁？”终于，我说出了自有意识以来第一句话。
　　沙哑干涩，微微渴望。
　　天地无语。
　　只是，阳光普照，天空晴朗明丽，这一日天色正好。
　　你们，知道什么是么？
　　终于，我进入梦乡。
　　一个人已撑得太久，无数日夜，不眠不休，原来，我也是会累的。
　　……亏我还以为，魔神之躯，非洪荒溟灭，仍屹立不倒……
　　呵，我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万山依旧，花海依旧，只是那苍茫若云飘缈似尘的女子身形淡淡散去，化作渺渺烟雾，散尽。
　　就犹如天地之灵散于万物、泽被苍生。
　　她，本无形体。
　　她，只是苍茫之气。
　　她，无身无心。
　　然她，却又异常执着。

　　【我是谁？】
　　我没有感觉。
　　【我活着……】
　　不，不知道。
　　【万山花海是什么？】
　　我，我是它的主人……
　　【你，你为什么是它的主人？】
　　那里空无一人，我是唯一……存在……的……
　　【为什么会唯一存在？】
　　【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自我有意识起，我就……存在……
　　【可你不眠不休，你空白一片，你甚至不是活着……】
　　不不，我活着，我还在，你看，我有意识有形体……
　　【不不，你看你，你现在是什么？一口气罢了……】
　　……
　　【你无形无身，你看你，现在不就散去了么？】
　　不不，我活着的，你看，我有意识的，我不是在和你交谈么？
　　【那我是谁？】
　　……
　　【我是什么东西？】
　　你……
　　【看，你不知道】
　　你是谁？
　　【我是你吧。】
　　【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是我？
　　你是什么？
　　我又是什么？？
　　【……】
　　【你有名字吧。】
　　【就像我和你应该是一样有名字的。】
　　我的名字？
　　对了，我是万山花海的主人……
　　对了对了，我是万山花海的主人……
　　【不，我是说你的名字。】
　　【既然它都有名字为什么你没有名字？】
　　我的名字……
　　【那你总有父母吧……】
　　我的父母？
　　【那你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我是，出现在万山花海……
　　【看呀，你这个可悲的人。】
　　你不是我么，这样不也是说你么？
　　【呵呵，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你……】
　　你，是我又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那，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什么。】
　　【我只知道，你是六合最可悲的人……】
　　……
　　【你看，多少年了啊，你只记得万山花海……】
　　【你只记得这里，却把你自己忘了。】
　　不不，我没忘，它的名字是我起的，我自然会记得。
　　【呵呵，那，你是谁？】
　　我……
　　【你是什么？】
　　……
　　【看呀，最后，你还是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
　　【？】
　　最后的最后，我竟还是不知道。
　　我除了万山花海，什么也没有。
　　可是，我还是有意识，我还是存在着。
　　〖谢谢。〗
　　【啊？】
　　〖即使你我都不记得了，我还是这样感谢你。〗
　　【……】
　　就算不记得，却忘不了。
　　【……】
　　你走了……对吧……
　　看，如你，也终是走了。

　　那个另外的我，十八，最后，也终于走了。
　　乃不住寂寞，耐不住永恒，终于，还是走了。
　　留下我，继续等待。
　　只因，我是这么执着。
　　我的万山，我的花海，你们说，我这样是错是对？

　　我想起来了，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了，点点滴滴，零零星星，拼凑出一个残念。
　　万山花海。
　　长兄沘觞。
　　其他的，记起的没记起的，便也不那么重要了吧。
　　其实，我是什么，有无姓名，有无形体，便也不那么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