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武宁秋

2、二、君山

　　然而事情却不如我想的那般变好，作为人神的日子依然十分枯燥，每日只是听完世事，做出决策，都是些很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有乐趣可言。无奈高处不胜寒，有苦也说不出。

　　不知这般过了几百几千年，我的法力越来越强，人也越来越精明圆滑，作为小姑娘时候的稚气和活泼早已不复存在了，相反的，在大家的口中，我是三大神脾气最不可捉摸、暴躁、可怖的人神。

　　奈何众神之首的天神法力都比我不及，谦让三分，还有谁敢不怕呢？

　　“人神大人，仙界天帝邀请您出参加王母宴。”一个小神小心翼翼地回报道，我想也不想地说：“不去——”顿了顿，我看见小神脸上失望的表情，觉得这宴会想是十分有趣，便说：“王母宴是什么？”

　　“传说数万年前，王母的小女儿九天神女偷驾星槎渡到彼岸玩耍，被异地神灵困住，要知道，偷驾星槎渡过银河本来就是违反天规的，神女就算不被异地神灵抓住，也逃不脱个贬下凡间的惩罚——然而异地神灵仰慕九天神女的美貌，派来信使请求王母赐婚，才免去这一劫，就这样到了百年后，王母思念小女儿，派信使传信给异地天神，才答应了以后每隔百年，就让九天神女回来一次，从那时起，仙界就有了百年一次王母宴的习惯。”

　　我沉默了片刻，觉得这九天神女也不过是贪玩而已，就这样被推到异地，远离家乡，也真是可怜，忍不住问：“那后来呢？九天神女回来没有？”

　　“也不知多少年前起，九天神女就已经不在了，那一任王母也故去多时了吧。”

　　我听到这般结果，不禁扼腕叹息，半晌才说：“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那小神听了显得十分高兴，连连点头说：“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我朝她招招手说：“慢着——”

　　她恭谨地立在一边，等着我发话，我上下打量了她半天：“我看你体态形貌跟我差不多，气质也差不两分，就由你代我去吧。”

　　“啊？”她吓了一大跳。

　　“嗯——等我给你造一圈假的辉光，再在额前弄个金印……”一边说我一边伸手，定在她额头上，只见一个与我额上殊无二致的金印缓缓浮现在她额头，“神界识得我的人就少，仙界更是见都没见过，他们只认得这辉光，这金印，你有了这两样，就不必担心了。”

　　“可是……”小神大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偏偏说不上来，在我威严的目光逼视下，终于点头应允。

　　我这才拍拍手道：“好了，你去吧——”

　　其实我哪里是什么不去，只是不想这么大张旗鼓地去而已，我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白衣仙人，朝仙界翩翩行去，待到脚下浮云定住，我才略微打量了一眼仙界的正中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南天门。

　　这场景布置，我哑然失笑，分明就是一个翻版神界嘛。

　　举足欲走间，才发现门口竟然有若干个守卫的天兵，查问来人身份，当下左思右想起来，只是我被人称做人神太久，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十分发愁。

　　“清平上仙，怎么只有一个人来，君山仙人呢？”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说。

　　“唉……君山已于月前飞仙，无法前来了。”

　　“恭喜恭喜，君山仙人竟然已经飞升成神？真是大好的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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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灵光一闪，这个君山上仙估计也没什么名气，他死了一个月都没人知道，不如我就顶着他的名进去，方便得很。

　　这般想着，我等那两人进去，才冒名顶替地混进去，那几个天兵果然完全不加盘问，恭敬放行，我心里不禁苦笑：我堂堂一个大神，居然要假扮一个低等仙人混饭，真是有趣至极啊。

　　但是这样想着，反而觉得君山这名不错，想来以后下凡游览都用这个名好了，比起那冷冰冰的人神，有感情多了。

　　王母宴上真是繁华似锦，觥筹交错，各色彩服的仙女提着饭篮果篮，将一叠叠各色菜肴、奇珍异果端上来，殿堂的中央美丽袅娜的瑶池仙子华裳丽装，水袖微舞，仙界乐仙抚着琴，顿时天籁之音如水流淌，美不胜收——此情、此景、此乐、此人，也难怪那小神如此神往了。

　　我料得果然不错，这个君山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仙，所以被排在最偏的位置，几乎连王母都看不到。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得我许多麻烦了。

　　正喝仙酒喝得沉醉间，只听一声长报：“人神大人驾到——”唰地一阵，周围的人都站起来，我兀自愣了一会儿，也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只见我手下的那个小神正绕着淡淡辉光，玄衣翩然地走进来，原本气定神闲颇具大气的神色在看见我之后倏然怔住，我见她看着我发傻，连忙朝她使眼色，不然弄得我被发现，可就真够衰了。

　　索性她还算机灵，迟疑片刻，终于恢复神色慢慢地走向前去，接受众仙众神的跪拜，我也装模作样地匍匐在众人之间，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跟随着我。

　　微微一抬头，才发现雨神竟然也在这里！

　　他的地位在这里自然是尊崇的，所以毫无悬念地坐了上座，此刻他虽跪在地上，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连忙白他一眼，他却仿佛没看到般，依然钉子一般将目光钉在我身上。

　　这时候假人神曼声道：“不必拘谨——”众神仙顿时哗啦啦一片站起来，我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少我一个也是不少，于是我连忙乘着众人起身的这一片混乱，偷偷溜出了殿堂。

　　“难道出来散个心也会遇到他，真是晦气。”我微微嘟囔道，忽然意识到：如果他此刻在里面向天帝说出实情，我就尴尬了，这何止是藐视，简直是侮辱。我顿时发愁起来，只听一个温柔的男生低低道：“遇到我很晦气么？”

　　我一转头，便看到他那张美的让人窒息的脸，多看几眼，都会忍不住沉迷。

　　“没有没有。”我涩涩干笑，想我人神怕过谁，今天居然栽到这么个小神身上，也算是我活该。

　　他的嘴唇忽然贴近我的耳畔，这距离近的我面红耳赤，心跳不已，然而他却丝毫不觉般轻轻道：“人神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呵呵。”

　　虽然心知肚明，我还是乐呵呵地笑道：“财神大人说什么呢？我一个小小君山仙人，怎么可能是人神……”

　　他却完全没听我说话一般，继续道：“不过这回，好像是你栽在我手上呢。”

　　我闻言忽然抬头，如果这样还听不出来他在威胁我我也枉为这么多年人神了，“你想怎么样？”

　　他沉默片刻，目光忽然温柔，手指忽然掠上我的脸颊，若是平时，谁敢这样冒犯我我早把他一掌打得灰飞烟灭了，然而此时此刻，我竟然不觉得厌恶——反而很享受这指尖的温暖。

　　神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很冷的。

　　我想他的指尖会这么温暖，大约是因为他是龙神之子的原因——他是真真切切的，曾经有血有肉的生物。

　　我沉迷了片刻，忽然惊醒，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摇摇头，将手指收回，“我只想让你跟我去一趟人间。”

　　“人间？”这个要求我倒真让我迷惑了，我是人神，去人间当然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只要神迹不吓到人就好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答复。

　　半晌，我才道：“那走吧。”——去就去，我是神界三大神之一，害怕去人间不成？

　　说实话，我对人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勾心斗角就不说了，还长年累月地打仗，导致地府冥界魂灵过多，引出很多隐患，棘手不堪——若说这天下最不安分的生物，我想就是人类了。

　　大约当初女娲大神造人的时候，造得实在是太全面了吧，神有的人类有了，神没有的人类也有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他将我带到了东海之渊——东海之渊是放逐仙神二界十恶不赦之人的地方，虽然位于人间，却实在是跟人没有什么好大的关系，因为他们并看不见这个笼罩了十分厚重的结界的地方。只有当新月之影笼罩大地之时，东海之渊的影子才会投射在东海上，为人所见。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疑惑地问。

　　然而他却并不说话，飞速地朝前掠去，“砰！”的一身巨响，我讶异地望向他落地的地方，只见巨大的封印遍布了整个视野——那是上古大神才能够使用的伏羲印！古往今来，受到这种封印的只有一个人！

　　雨神独自一人在在伏羲封印边缘，不辨悲喜的声音飘渺地传过来：“这是我的父亲，龙神。”

　　——正是龙神！据说在上届人神之前，三大神分别是龙神、天神、威神，人神只能屈居其四，因为龙神的法力罕见得强大，恐怕要天威人三神连手，才能控制住他，龙神法力强大，脾气也十分暴躁，众神对他都十分不满，终于激发了诸神之战，那次战役神界机会被他毁了一半，终于被三大神联手，将他封印在了东海之渊。

　　就在这时，巨大的热浪喷涌而出——我被惊得连连后退，雨神淡淡得说：“你不用害怕，他已经死了。”

　　死了？我愣了片刻，方才明白：是了，那次诸神大战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龙神原本年迈，经此大役，也难怪早去。只是他死后留下的怨气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可见其生前之力。

　　我沉思片刻，问道：“你带我到这来，难道只是凭吊古迹的么——”话未说完，我已经惊住，我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这家伙比我还不按常理出牌，只见他竟然慢慢朝封印深处走去，要知道龙神怨气之大，连我都自忖难敌，何况是他？

　　“喂，你疯了吗？回来，快回来！”我在一旁干着急，他却自顾自地不停，忽然听到“嗡”的一声巨响，脚下的整片土地都开始剧烈晃动，出现道道裂痕，雨神竟然被几道热浪击得飞起，直冲出封印！

　　一口热血从他口中喷出，地下裂缝中，源源不断的怨灵前仆后继，朝他涌去，几乎将他淹没！

　　东海之渊原本是封印神魔的地方，多少年来不知积累了多少怨灵，起初是惧怕着我身上强大的法力而不敢靠近，此刻他的法力被龙神的余热打得骤然衰竭，所有虎视眈眈的怨灵自然一拥而上，要将他啃食一空。

　　奈何东海之渊原本是封印之地，周围的结界让我法术压根使不出来，我看着没撕咬得逐渐淹没的雨神，终于一咬牙，飞了上去。

　　强烈的正气辉光顿时将那些邪气凝成的怨灵冲散，极其刺耳的呼叫声此起彼伏，刺得我烦躁不堪，我一把将浑身是血的雨神捞了出来，有些胆大的怨灵立刻冲上来跟我抢夺，我一记手刀，就将他们打得灰飞烟灭，乘他们打乱之迹，我连忙聚起一口气，朝天顶直飞而出，回头看去，只见乌云一般黑压压的无数怨灵砰砰地打在结界上，眼中满是怨毒，我被那样浓厚的怨气惊得一震，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抱着他回到神界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口中一直在喃喃着什么，我连忙低头凝神倾听，只听他不停地说：“不要，不要，我父亲是冤枉的，不要……”

　　我叹息片刻，往事种种，又何必如此执着，他的双眉紧紧地纠缠着，显得十分痛苦，苍白的脸映衬着殷红的血，美丽得惊心动魄，我竟然不由自主的俯下头，亲吻他的脸颊。片刻之后我才回过神来，连忙像烫手山芋一样将他丢开——对于大神来说，这种欲望是不该有的，我脸色微红地看着他，伤成这样，该怎么办？

　　不能去请药神，否则被诸神知道我竟然带着他偷入禁地，我有口也说不清了，可是要怎么样治疗他的伤口，我又是一愁莫展。

　　算了，还是先把他运到倾天殿再说。倾天殿是我的住所，平日里绝少有神仙出入，再加上我臭名在外，也没什么神仙敢于来窜门，所以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我满腹愁思地看着双目紧闭的雨神，踱步半晌，忽然灵光一闪：他此刻法力缺失得厉害，我输一些给他，是不是就能够助他愈合？想到此处我大喜过望的将他扶起来，输了不到一成的法力给他，只见他身上的伤口果然开始慢慢愈合，我正待在输，只听他轻呼一声，想是我身上的法力与他身上的不和，在体内造成冲撞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脸色也越来越红，我空有法力，却帮不得半分，只有坐在那里干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体温才渐渐正常，想来是已经渡过难关了。我不禁松了口气，才发现有好几日没去容华殿了，天威二神要是知道，一准得训个没完，连忙匆匆朝容华殿赶去。

　　索幸都正常，事务不多，天神也没来查过，弄完一切，我又忙朝倾天殿赶去，今天才知道，藏着掖着的滋味真不好受，果然是坦然活得开心。

　　他已经醒了，见我匆匆地赶进来，似笑非笑地说：“很想么？走得这么急。”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一个一个地检视着他身上的伤口，看得仔细，倒也没注意他的唇贴上来，等到查完之后，猛得一抬头，额头正好撞上了他的唇，我连忙触电一般地推开，声音微抖地说：“好大的胆子，我好心帮你治伤，竟敢侵犯上神！”

　　他闻言笑了，笑得充满邪气，“我这是回报你的……”

　　我一怔，原来之前吻他的时候，他竟知道？那还装得那么死——我顿时羞红了脸，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什么药物能加速愈合伤口么？我去给你要来。”

　　他摇摇头，微地有些走神，我以为他又想到了龙神的怨气连他都伤的事情，连忙呼道：“雨神，雨神？”

　　他目光凝视着我，说：“我叫鸱尾，龙神的第九子。”

　　“那有什么差别么——”我话还没说话，他已经打断道：“我是雨神，但雨神不是我，我是鸱尾，鸱尾就是我，你明白么？”

　　我看着他，那眼神真固执得可怕——鸱尾，其实我该羡慕你吧？我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想了片刻，才道：“那正好，我叫君山。”

　　“你还真打算抄别人名字了？”鸱尾闻言好笑地说。

　　“什么叫抄，这个人既然死了，世间就不再存在这个人了，所以君山，只有我一个。”我辩解道。

　　鸱尾看了片刻，懒洋洋地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