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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别走(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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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墨见他半天不吭声,笑意浅浅的揶揄道:“怎么,感动坏了?”
若为求闷不吭声的盯着他看。
殷如墨轻轻拍了拍若为求梦里意识迷离时紧握着的手,他心知若为求心思重,温声的安抚道:“不必多想,你年纪尚轻,身子骨不能比成年人,自然需要人守着。”
若为求歪着头的目光,忽然瞥见趴在桌上睡的正香的傅春安,出声道:“他也在这吗?”
殷如墨侧眸:“想来白日里累得紧,困了些,叫他好好睡吧。”
“静王爷不累吗?”若为求转过眼看他。
黑暗里,若为求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依稀听见了殷如墨声音温和,透着浅淡的笑意:“我若睡了,谁来守着你?”
心头的那股羞愧感,像饱沾的画笔恰巧坠落在素纸上的一滴墨汁,落下的一瞬间便无限的蔓延。
他难以压抑,可倘若就这么放任其滋长,压制心绪的故作姿态,往后他又该怎样坦然直面的,面对殷如墨待他的一颗诚心。
他从来都明白,权利地位、富贵荣华、固然重要,但在这世上最珍重之物,非权非利非金非益,乃是一个人心甘情愿捧上的一颗沉甸甸,热晃晃的至诚之心。
这颗心,倘若得之,不论经历怎么样的风霜雨雪,依然赤诚,依然热烈。
他在这幢幢黑影的世间里,蓦然的遇见这颗诚心,心头没来由的忽然慌乱了起来,不知道卑劣的自己是否值得这来之不易的至宝,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颗至诚之心。
若为求突然有些微怯,可但当殷如墨将手缓慢松开时,他又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这至宝松开的一刹那,便会消失无影,而卑劣的自己,从此也不会再有此好运。
他慌乱而急忙的抓住那只青竹般的手,脱口而出道:“别走!”
殷如墨怔了一瞬,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手掌轻轻拍了两下解释道:“我去点灯。”
若为求慌乱的几乎想也没想,紧抓着他的手道:“那也别走!”
话音刚落,大约是觉得话说得不妥当,又接而吐了两个字解释道:“刺眼。”
他说完,想起方才不假思索的“别走”二字,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就闷着声没说话。
黑暗里传来殷如墨含笑的声音:“那便不走了。”
或许是因为殷如墨的一声笑,也或许是因为他的那句“那便不走了”,他心头的怯意,忽然像针尖上的一滴水坠入海里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渴望珍宝而捧出满腔的真心诚意。
“我……”若为求顿声道:“静王爷,我有话要说。”
他紧紧的攥紧殷如墨的手,难以启齿垂下头来:“那夜你冒雨来寻我,我唤你义父,其实并非是因我昏迷错认,而是,而是因为……”
他咬紧牙,手掌的力道不自知的攥的越来越紧,像是要将殷如墨的指骨融入掌心间,奋力一搏的抬起头来:“是因为我有私心,我全族皆死,凭我之力若想安然活下来,眼下只有你……”
他话尚未说完,殷如墨便轻抚他的手,安抚的制止住他为了解释,而展露出的难堪,截了话头道:“我知道。”
若为求愣住了,他不敢相信的以至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次确定的问道:“你,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殷如墨轻笑,眉头轻挑,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你可是因此心中羞愧?”
若为求颔首,一双眼默然的盯着他。
黑夜滋生万物别样的色彩,他的声音莫名的让若为求感受到一种,神秘而古老强大的力量:“这世道之下,无人要求你做个端正君子,你年纪尚浅,若是为了活着而使些心思并非是什么大错,可归廷,你要记着,万不可为了私念而伤害旁人,纵使身在炼狱,也要心存善念。”
殷如墨的脸隐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却又夺目的清晰。
若为求的手缓缓松了力,他不得不对眼前,从未了解过的皇族之子而心生敬佩,他清晰的看明白,这副孱弱苍白的病身并非是他的原貌,内里的强大和真切的善良才是他的本色。
若为求盯着他,他意外的发现,眼前的殷如墨慢慢变得耀眼,满屋的光仿佛在一瞬之间便黯然失色。
他眨巴着眼睛,像是要看得再仔细些:“你,不怪我吗?”
殷如墨笑颜极淡:“怪你做什么。”
他抬手又安抚的揉了揉若为求的头:“你不过是为了活着,这又有何可责备的呢?”
若为求凝眸盯着他,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的那些道理,我心里明白,我只是,只是不想欺瞒你,我不想叫你觉着,觉着我,我不值当。”
他不是一个多言的人,可不知怎么的,话头一旦开了闸,便止不住的想将这满腹的心思,说个清楚明白。
听出他话里的愧疚,殷如墨鼻息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笑意道:“莫要多想,我说了,你年纪尚浅,为了活着使些小心思并非什么错,我也不会以圣人君子的名头去责怪你,你我本就是寻常人,哪里又有那得道高人的觉悟呢。”
若为求迟疑的开口:“我……”
“好了。”殷如墨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再为此事忧心,倘若心中真是羞愧难当,那我便告诉你,我知晓此事,却并不在意此事,你可安心了?”
若为求怔着看他微微倾身的脸,缓慢的点了一下头。
殷如墨的后背这才缓缓仰正,一只手替他提起被子,一直盖到若为求只露出个小脑袋:“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若为求盯着他:“我歇息了,你可是就回去了?”
殷如墨猜出他那点小心思,淡淡笑:“我在这守着你便是。”
若为求这才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闭上眼,还不忘抓着殷如墨的手,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的就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十分的安稳,再没有那些鬼祟恶魂侵扰,梦里好像又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侯府——
门前的大槐树枝叶繁茂,直冲云霄,春风吹拂着飘零的碎花,一路飘摇着悄然的落在摊开的书本上。
他坐在哥哥身侧,声情并茂的跟着夫子摇晃着脑袋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低声侧在哥哥耳后问:“什么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哥哥柔声道:“就是要小归廷永远像现在一样开怀高兴。”
细碎的槐花吹出了窗外,小小少年的笑意飘摇在风里,现在想来难过的是,这样的好时光,早已被岁月长河沉淀在了过去,永远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