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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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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南有个学医的表哥,很帅,很高。
表哥是余南姑妈丈夫家的侄子。有一次过节,姑妈提了一句,说余南和表哥没有血缘关系,八岁的余南当场就把碗摔了,饺子翻了一地。
要是现在问余南这些,他准厚着脸皮说不记得。
表哥名叫许衍,三好学生从小拿到大。他是学临床医学的,亲戚朋友问具体学哪方面,他说出一长串英文单词。
许衍大四了,直接保研。
余南呢?他高三下学期看了BBC系列节目《非洲》,深有感触,在电视机前热泪盈眶。填志愿时写了“豪萨语”,铁了心要去非洲当土著。大学上了两年,父母亲一直以为余南上的是经济管理。
系里就他和老师两个人。一个学姐刚刚毕业。余南问老师学姐去向,师傅哈哈一笑,不予回答。后来知道,学姐毕业后去了殡仪馆上班,当化妆师傅,早上能看见她在五路公交车站台等车。大家都很尊敬她。
在大学里,表哥学高数、学生物、学解剖。余南学写诗和打牌,他写得一手好字,没有人看,他还知道城里哪家夜宵店好吃。
两个人工作了。余南在一个报社当编辑,天天写花边新闻。工资够吃够用,可惜大学专业没有用武之地。总编安慰他,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要是来了非洲友人,一定派他做报社代表去采访。他学的豪萨语没什么用,学的打牌却经常用到,一晚上能赢三五百。不打牌的时候,余南写诗。
表哥在当地的三甲医院当了全科医生。护士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叫他“许医生”。余南在医院的宣传照上还看见许衍,白大褂,不愧是医院的牌面。有的人进医院不管大病小病,家属都会问一句:“许医生在不在?”
许医生是好脾气的,无论再忙、再累,都不会对家属皱一下眉头。要是其他医生有急事,值班来不了,都会让许医生帮忙。许医生经常收到巧克力和鲜花。
巧克力许衍和同事们分了,鲜花都放在余南的家里。余南打牌回来,看见花瓶里插着花,有时是百合,有时是玫瑰,就知道许衍来过。
许衍解释说,花他没有时间照管,麻烦余南了。
父母跟余南说过好多次亲,余南礼貌地和女孩吃吃饭,最后都说不合适。其实不是不合适,是他怕有了女朋友,许衍就不方便过来。
余南租的公寓里医院很近,许衍上夜班或者是做完手术太累,会直接来余南家,睡在余南沙发上。余南轻手轻脚把灯关了,还给他盖上被子。
平时余南做好午饭,看看时间。要是许衍还不来,就知道表哥一定被什么事情忙住了。他把汤灌在保温杯里,把饭菜放在食盒里,提上袋子给许衍送去。冬天太冷,余南会拿出厚厚的毛衣把饭菜包住,怕它们凉。医院的门卫看见余南,会朝他点头:“来啦?”余南也笑着回应:“欸,来了。”晚饭也是如此。
余南很会做饭,三菜一汤。护士们闻见从许衍办公室飘出来的香味,都说许衍好福气。
许衍平时很大方,病患送的零食都会分给同事。余南给他做的糕点他是不分给人的。
余南近几天走路脚疼,脱下袜子一看,发现脚底长了一个包,是硬的,像是骨头。余担心是大病,打电话跟母亲说。电话那头的母亲在搓麻将,声音嘈杂,她一点也不急,很响地把瓜子壳呸出来,说:“你表哥不是医生吗?让他看看。”余南怕的就是这个,他不敢让表哥看。
余南在另一个医院挂上了号,但那天忙,来不及去。晚上许衍回来了,看见余南走路一瘸一拐,问他怎么了。余南陪着笑脸说跌着了,休息两天两天就好。表哥的神色突然认真了,一定要帮他看看。余南摆手推脱,表哥半是哄骗,半是手上用力:“看一下就好。”说着,把余南摁到椅子上,唰一下把余南袜子脱下来。
许衍半跪在地上,余南看见表哥头顶的发旋和柔软的头发。
许衍捏捏余南脚底,神色轻松了,说:“没什么问题,你多走走路它会自己消掉。”
余南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他的心被表哥捏乱了。
许衍照例隔给余南送花来,这次送的是粉色的玫瑰花束,每朵都很大、很漂亮。看来送礼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余南把玫瑰花整理了一下,都放在玻璃瓶里,摆在餐桌上。
吃晚饭的时候,许衍说他受到一家国外医学院的邀请。余南心里一跳。许衍又说,他可能不回来了。
余南感到酸涩,脸上还是笑的,他说:“恭喜。”
他赶快背过身去收拾锅碗。
许衍跟他进到厨房里来,在哗哗水声里讲了一个神话故事。许衍的声音很温暖,很好听。他说,以前,有一个公主叫欧罗巴。她做梦,梦到两个女人在争抢她,一个本国人,一个异国人。她醒来后看见一只牡牛。她骑上牡牛走了,到了一片新的陆地,新陆地的名字从此以后就叫欧罗巴。
“没了?”余南问。
“没了。”
听到本国人和异国人争抢欧罗巴,余南觉得欧罗巴说的是许衍,许衍要去新的地方了。
想到许衍越来越好,余南心里是甜的,但喉咙口堵。
余南压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看到花了吗?”许衍答非所问。
余南只想让许衍快点离开厨房,他怕哭出来丢人,胡乱回答:“看到了,你什么时候走?”
“八月吧。”许衍的声音落寞了。
许衍的签证下来地很快,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余南在安检处门口狠狠抱住许衍,偷偷闻许衍的头发。
他只能送到这里了。
余南看许衍走进安检处,磨砂玻璃挡住他的视线。
余南还没看够,正好安检处玻璃和柱子间有一道四五厘米的距离没有被糊住,是透明的,看得见里面排队的人。余南就把头贴在那里,看许衍安检。
开车回去的时候,余南哭了一路。
家里是空的,沙发上给许衍盖的毛毯还在。原来想给他带过去的,可是行李放不下。
鞋柜里有许衍穿的拖鞋,就放在那里吧,许衍回国可以穿。
余南打开电视想随便看看,电视刚好在显示两架飞机。这下余南什么都看不进去了,老是在想飞机出事怎么办,飞机掉到海里也是常有的。想到这里又不允许自己想,因为飞机不能出事。
晚上余南不敢睡觉,还是在担心飞机。
熬到天空泛白,余南心里算算飞机这时候应该降落了。
果然,表哥给他发了条消息。写的是“我到了。”
余南终于松了口气,但是担心全变成了苦,劈头盖脸砸在身上,疼。
他也回了三个字:“多保重。”
许衍经常会打电话回来,说他那边的事情。余南候着饭点,要是没有电话打过来,那就说明许衍在忙。有时余南也会瞎想,想到许衍可能在和同学什么的鬼混。
余南是怕冷的,但为了照顾许衍带回来的花束,他甚至把空调温度都打低了。可是花束最后还是干枯了。
余南准备把花丢掉,却发现了卡在花丛中间的一张纸条,一定是以前在把花束放入玻璃瓶时漏进去的。当时玫瑰花开得有多茂盛,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他看完纸条,手抖了。
纸条上写的是:给我的欧罗巴。
欧罗巴的故事,他没有听懂。
高中的时候表哥和他一起看《春光乍泄》,看到梁朝伟和张国荣在厕所跳探戈那段,余南看痴了。
许衍问他这部电影怎么样,余南心里突然生出了畏惧,就回答说:“恶心”。
也许那时他就没有听懂许衍的意思了吧。
余南等不到中午,给许衍打了一个电话。
余南告诉许衍,他看到花束里的字条了。
电话那头许衍哭了,念:“欧罗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