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晚事》麦亨

8、罪人

　　人有时候还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境遇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能爆发出惊人的抵抗力来，那股子顽强劲儿好象任什么也不能把他击倒似的。可是，一旦情况好转了，或者只是稍有好转，却会出现以下动人的一幕：勇士好象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瘫到在了地上……
　　不出意料，麦真病倒了。
　　在父亲抢救期间，麦真还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和自己的劳累斗得欢呢，可这会儿，眼看着父亲脱离了危险期就要出院的时候，麦真倒放心大胆地病倒了。
　　当然，除了真身体吃不消了，还是有别的原因的。
　　此前，麦真去了一趟医院。
　　当麦真捧着一小桶精心熬制的鸡汤走进病房后，他那倔强的父亲照常把头扭向了一边，就像数日来一样，看都不愿看麦真一眼。
　　麦真也不敢出声，就像古代的小丫鬟似的，默默地伫立在一边，那表情里除了哀伤，还掺杂着犹如小孩子做错事后等待惩罚前的那一瞬间写照，还有一抹不易觉察的委屈，总之，可怜巴巴地叫人心疼。
　　病房里一时有如被榨干了空气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还好，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天使一般的女人，也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人是麦真的妈妈。
　　我们说她的态度在此时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不偏不向，既不和其中一个抱成一团，也不把另一个推到一边，差不多可以用中立来形容，她倒是还试图把他们这一家三口重新抱成一团呢。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么一种差别：那就是作为母亲和作为父亲在对待此事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作为母亲来说，她们似乎更看重“家庭关系”，只要孩子还是自己的，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终归还是自己的骨肉，无论如何还是要原谅他们爱他们的；而父亲就不同了，他们永远都更看重“社会关系”，单就社会舆论这一面已无法过他这关了，何况还关乎着传宗接代这一重大命题呢？
　　所以说，麦真此时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他一方面希望得到母亲的应许，一方面更祈望得到父亲的原谅，但，能从母亲这看到些许希望，却抵不过从父亲那瞥来的绝望。
　　这个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从门外轻盈地走进来，在熟练地完成了一系列拔针换瓶扎针的动作后，倒还不忘和病人和家属沟通几句，看着麦真，顺口说了一句：“呦，女儿来送饭了啊？老人家可真幸福，养了个怎么漂亮的女儿。”
　　很难说麦真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尽管多年来，这种误会已不知发生多少次了，但还没有一次能像这次一样，能让麦真这么动容，他是激动的，又是冷漠的，是喜悦的，又是难过的，是欲罢难休的，又是进退两难的，本来几天前麦真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能够实现梦想，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就会渐渐的接受他，然后他们一家人还会像以前一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好象他天生就是个女孩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可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多么理想化的梦啊，就像一个幻想，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海市蜃楼罢了！
　　麦真自然也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冒着失去父亲的危险来成全自己，他宁愿选择自己疼痛，自己绝望，哪怕就是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他也不会做那么狼心狗肺的决断，他会天天告诉自己，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是注定的了，就如小晓说的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了，他除了选择忍受，已别无它法。
　　可是，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其实，麦真这时也在猜测着父亲此时此刻的感受，但他猜不出，只能凭空想着父亲也许竟会因此回心转意呢！
　　可惜，除了一声沉重的叹息，麦真一无所获。
　　应该说这声叹息还是能说明点什么的，无奈有时就是答应的前兆，可惜麦真没听出来。
　　在小护士离开后，麦真也跟着说要走，他走出门，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就那么站在病房门口，久久地伫立着，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突然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猛地从病房内冲了出来，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那竟是他父亲的哭声！
　　一刹那，麦真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麦真从没有听过父亲哭，好象都没有听说过。
　　他从来都是以为父亲是不会哭的，父亲就是那种强硬到没有眼泪的人，怎么会哭呢？所以这哭声倒显得不真实起来，是幻觉！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不是！
　　这就是他父亲的声音没错。
　　真真切切是他父亲的声音。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这一切还怎么能让麦真经受的了呢？又怎么能让麦真不相同地甚至更加剧烈地撕心裂肺？这一切可全是他造成的啊！是因为他要犯下的大逆不道的事，才让这个从来不哭的男人哭到如此绝望的地步啊？
　　麦真想着那天父亲刚知道此事时那不敢置信的眼神，想着在愤怒的咆哮之后那差不多是哀求的语气，还有刚刚传出的断断续续的话：“就……就当我没有过这个儿子。”便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了，他一下子推开了房门，一下子冲到了病床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久久不起，久久不起……
　　所有这一切让麦真病倒了。
　　在接下来一天一夜里，麦真不吃不喝也不睡，或者也睡着过，但一定又是哭醒的。他就躺在自己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声音，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人知道他回到了家，家里粗心的佣人真的就不知道他已回来了，麦真自然有办法让他们不知道，他们也同样不敢擅自推开麦真的房门确定一番，因为那是这栋豪宅真正的男女主人都很少做的事，而女主人还没有回来，也许两三天内都不会回来了，她还要亲自照顾她那还在哭着的丈夫。
　　好！现在一切迹象都显示着没有人知道这座房子的小主人已躺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人知道更好！
　　没有人知道才更方便麦真为自己赎罪！
　　是的。他的罪过实在太大了。不是轻易就能赎的了的。他的所做所为又伤害过多少人啊？全是这个世界过去和现在他至亲至爱的人：爸爸，妈妈，小晓，还有，还有美子，也许，也许还有那个帅师哥吧？
　　他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罪人！
　　一个不配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为了让这个该死的人死不足惜，让他更实恶不赦，让他安安心心的下地狱，就让他好好回忆一下他犯下的另一桩涛天罪恶吧！
　　在这一刻，麦真又想到了几天前曾在自己脖子上游离过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