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微城记》千月暮雪

4、落微暗潮

　　云沽境的弓、落微城的剑、南离城的法师甲天下、观海城的武者镇山河。
　　身为南武帝国三大顶尖源师战力集团之一，落微城一直都是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尤其是在落微城主萧英儒被镇世九仙定性为叛逆者而战死清河以北的萧城之后，落微城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
　　而今，面对南武帝国重重围来的重兵，在与萧英儒交好的周异人上将军举族覆灭的情况下，落微城外是形势险峻、内是暗潮涌动，留给有能力作出决策的人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杜子明一个人端坐在落微城藏剑楼第六层的休息室中，面前一壶清茶已经凉透了，但他依旧一口接一口品着。
　　小案上摆放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上面的玄鸟展翅高鸣，左下角刻着‘君吾’二字，这是落微城主萧英儒的玉佩，三天前从萧英儒夫人顾婉儿所居的北亭镇送来。
　　高楼外的春雨不仅没有消减他心中的纠结与犹豫，反而平添几分忧愁。
　　就在昨天，南武帝国大军攻下了江东镇江城，周氏满门被灭；同日，新任江东宣政使萧英明亲自带兵查抄沈氏，前宣政使沈海兴赐死，家族六岁以上男性斩首，所有女眷发西境边境为奴。
　　身为已故落微城主萧英儒最忠实的下属、落微长史、落微城文官第一人，杜子明理应在接到顾婉儿求救信号的第一时间召集剑部四大剑宗决定出兵救援事宜。
　　但是，这位落微城文武官员第一人，自接到玉佩的第一天起就呆在藏剑楼中不出，任何命令都没有发出，无所作为三天之久。
　　窗外大雨如注，室内人心思变。

　　十五年前，萧英儒为首的南武帝国七大剑宗联手西行入六川之地，登西川剑阁，经历三十六场战斗而成功请回圣剑落微，曾经位列天下七大源师圣地之一，已经衰落两百余年的落微城因此再度有了繁荣起来的希望。
　　但是在他们取回落微剑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中土多方势力参与进来想谋划落微剑摘桃子，落微七大剑宗选择了最激进也最伤己的应对方式--剑挑各方。
　　最终虽然保住了落微城，但是七大剑宗死的死，残的残，最后留下的除了萧英儒，就只有常年不知所踪的孤一剑宗--孤方执和年岁渐老、只想终老于落微城的剑部总教习、首席大剑师、震山剑宗--王鹄。
　　杜子明正是趁着十四年前落微城广纳天下有才修行之士的机会进入城中，从一介执事一步一个脚印成为落微城诸官第一、剑部庶务大剑师、映月剑宗，往日里的政令发布多出于杜子明之手，以至于很多时候，下属官员都称呼他“二城主”
　　执掌这样一座人口超过十万户的大城是任何自命不凡得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毕竟这可是当今天下十大名城之一、被称为剑道第一城的圣剑之城落微。
　　云沽境的弓、落微城的剑、神墟城的刀，其名所得不虚！
　　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杜子明的房间中，坐在杜子明左手不远处的一张小茶几前，轻轻擦拭自己的佩剑。
　　陆少白，南武帝国一流士族、江东地区本土门阀之一陆氏嫡系子孙，当代陆氏家主陆伏虎亲弟弟，号称千机先生的陆伏龟之独子。
　　千机先生陆伏龟虽未出仕，但其算尽千机而不失的本事可谓天下一绝，是以上至南武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至走夫贩卒、低阶小吏都对他推崇备至；哪怕是北岚、北燕甚至极冰城的权贵们都曾派亲信使臣前来求教。
　　其子陆少白六岁开始练习剑道基础，八岁时就被千机先生送到落微城，本来的安排是拜落微城主萧英儒为师，不料当时萧英儒因临时受皇帝召见，回来晚了一刻。
　　杜子明当时受命代为处理城内民政事务，就被众同僚推举为代表先行将陆少白一行迎进落微城，然后由城主夫人顾婉儿接进城主府接待。
　　而送陆少白前来习剑的陆伏虎见到白衣飘飘、气度不凡的杜子明惊为天人，自作主张地让陆少白在见到杜子明后就磕头拜师。
　　才刚开始懂事的陆少白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杜子明的弟子，活生生被自己二伯父坑了一把。
　　事后萧英儒和陆伏龟私下会面时都不以为然地一笑，萧英儒道：“一饮一啄，自有缘定！”
　　陆伏龟道：“千算合有此事，当是一桩历练！”
　　于是乎，杜子明就趁着成为江东陆氏嫡子陆少白师傅的机会，在落微城水涨船高，不到一年就升任长史，后来晋位剑宗后更是成为落微剑部的庶务大剑师。

　　楼外的雨依旧不见停歇，但杜子明心中此时已经不似刚才那么乱了，陆少白跟着杜子明走到窗前，依栏凭望雨中的落微城，重楼叠嶂、鳞次栉比、烟雨迷蒙、如诗如画。
　　陆少白见杜子明猛地用手敲击了下栏杆，问道：“老师做好决定了？”
　　杜子明看了陆少白一眼，轻笑道：“本就庸人自扰，何来决定一说，大道当前，原先只是被些许雨水打湿了眼睛，现在看得清了，自然还要顺着原先的大道走下去。”
　　陆少白闻言一惊，低头道：“老师，那可是......”
　　杜子明抬手打断了陆少白的话，用手接住一捧雨水，然后再将其倾倒，说道：“少白，欲成就大道，就不能容些许顽石阻碍，更不可过于讲究私情，你去为大道清除这些顽石吧！”
　　陆少白右手握拳横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表示领受师命，悄悄消失在杜子明身后。
　　杜子明看着远处雨雾中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士，轻轻伸出手继续玩弄飘落的雨水，等待着该来的人的到来。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藏剑楼的宁静。
　　藏剑楼的守卫不敢阻挡王鹄，任由他横冲直入。
　　王鹄生气地推开休息室外阻拦他的卫士，闯进休息室，看到杜子明还站在窗前赏雨，喝道：“杜子明！当初你一介布衣来投，英儒不断委你要职，提供资源供你修炼，助你升阶，
　　而今英儒尸骨未寒，你却坐视他的妻儿被围杀，果真是狼心狗肺吗？”
　　杜子明叹了口气，转回身道：“王兄，今时不同往日；仙人都已经给先城主定性了，我等凡俗又能如何？不若顺应潮流，这才是对落微城好啊！”
　　王鹄听到杜子明的‘先城主’称呼时都快气笑了：“杜先生，我想你和你身后的势力可能都忘了一个很关键的事实，那就是，落微城主从来都不是由所谓仙人或是朝廷决定的！
　　即便当今那几位不喜英儒，也并不代表你就能执掌大位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落微城只有四个剑宗吧？！”
　　说完王鹄便不再理睬杜子明，他此次过来其实就是确认杜子明的态度，当确定后就没有跟他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了，还是尽快回剑部召集本宗部属前去北亭镇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杜子明眼见王鹄离去，并没有被他刚才的话所吓倒，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落微城不止四个剑宗，当年就有七剑宗，这几年又加了两个，但是你王鹄也不看看当年那几个剑宗都哪去了？
　　更何况，上面要动手，岂会不考虑到这一点，这次选出来执掌落微的人，绝对会赢得所有剑宗同意，恐怕就是你王鹄，也不得不答应吧？
　　毕竟，这个布局，可是已经布了十多年了呢？
　　独自站在高楼上，杜子明遥看西南，故乡的梨花应该又开放了，满树银花，何人共与赏？

　　北亭镇坐落于大江之南的北亭山下，南邻落微城，北靠大江。
　　南武帝国永宁皇帝元年，敕封萧英儒为北亭子，食北亭三百户；
　　永宁三年，进北亭伯，食六百户，以北亭镇作为萧英儒封地，营建宗府、修建外城；
　　永宁八年，进北亭侯，食千户，同年萧英儒卸领军府铨选司将军之职，出任清河都督、清河军经略节度大使。

　　北亭镇邻北亭山修建了六里长、丈许高的砖墙，出城北门不到十里便是大江，那里有繁华的北亭渡口。
　　南来北往的官员商客、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士、行侠仗义的江湖游客，多喜欢在城内小住，无他，此地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环境静谧幽美，全无大城市的喧嚣与繁闹，而且距离落微城也只六十余里，来回都方便得很。
　　饭后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走一走，感受下江南小镇的优雅宁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尤其是梅雨来临时，在邻河客栈找一间房，半推窗，小看雨中的小镇，呼朋唤友来几碟小菜、一壶好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真是快哉！
　　可惜今日，这座小镇多年来的平淡与恬静，注定要被打破。

　　城外的乡间小道上，千余名身批蓑衣，内着黑色精良皮甲的骑士正朝着北亭镇而来，他们的皮甲上都有初月的印记，在离城十余里的地方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潜藏在土丘之下，另一队则改变方向绕过北亭，向渡口进发。
　　在更远的地方，十余万大军从各个方向将距离北亭不到百里的落微城包围起来，王鹄率领的援兵刚出落微城就被阻挡，返回时又被关在城外，进退不得。
　　杜子明就在城楼上，笑看城外风景，吩咐守门士兵定时给王鹄等人送去酒水果肉，然后便离开此地，落微城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理，在这非常时期，可不能大意。
　　清河军一部从北面、江东军一部从东面、江京军从西面、卫京军从南面，合计约三万人，将北亭镇的外围围得死死的，哪怕从城里向外看，看不出一点端倪，但是，一张张死亡的大网，已经将这里包围，任何人都插翅难逃。
　　江东的大地上，一时之间兵戈横行，多年未经战事的百姓紧闭大门，从门缝、窗户偷看外面巡行的军队，头盔插着红色羽毛，四处飞驰传信的传令兵将第一手消息传送到各个大势力手中，风起云涌，大变在酝酿中。
　　落微城内，世家的势力、中枢的势力、军方的势力，犬牙交错，互相试探。
　　虽然在江京枢机省的最高会议上，烈信与各势力大佬们有过约定，但是现在大局将定，谁都想多占点好处，毕竟吃进肚子里的，指望别人吐出来不现实。
　　杜子明第一次感觉到，失去了萧英儒的庇护后，落微城是如此的脆弱，就像一块没有保护的肥肉，被群狼环伺，到底何去何从，落微城自己恐怕已经失去了决定权，就看那人是否有足够的实力破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