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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厮用那一向谄媚的脸迎了上去。
      “这几天有没有见到一个腰间悬铃的青衣女子,模样清秀,话语不多。”
      “有是有一个,不过——”墨丞见那小厮面露为难之色便往他手中塞了些散碎银子,那小厮见手中有了分量便又讨好地笑了起来。“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子,挂着铃铛,穿着青衣,长得挺好看,就是太冷了些。”
      “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好嘞。”

      是夜。
      “你在等我?”他听到她的声音。
      “对。”
      “你放过我吧,我不会随你回去的,也不会把剩下的人告诉你的。”
      “染衣,我也想放了你,但皇命不可违。”
      世间岂有两全法。
      “你的手还痛吗?”
      “手?痛,当然痛,你刻得那么深,恐怕一两个月也好不了了。”
      墨丞在黑暗中轻笑,她还是关心他的。
      染衣也楞住了,她只不过想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印记而已。她不想伤他。她给他丢了一小瓶药,让他连敷七日便可伤愈。
      她抬脚便想离去,可又停住了,转身,紧紧抱住了他,好象是在下一刻他就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一般,在这一刻,她不想放手。
      “墨丞,这几天是寒食日,清明节,你自己留心些。”
      她终究还是爱他的,只是已经失去了如何爱他的法子。对人世,她从不留恋,却还想在他身边流连,是罪过,亦是孽债。她很矛盾,但她知道父仇不得不报。所以,这是她留予他的最后温存。然后,便是,此生从此各西东。各自西东,永不复返。
      “染衣,别再不告而别了好吗?” 墨丞眉角弯了下来,抚着她的发,笑道。
      林染衣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徐墨丞的脸,这个男子当真生了副好皮囊。眼角眉梢到处都是风流无涯。窗外明月悬空,月华如玉,更漏滴响,夜寂静得恐怖。
      心不动,便不会受伤。心若大动,便易死。林染衣此生最不该的就是爱上徐墨丞。

      窗外,有三根银针透窗射来。
      天色大变,滚滚雷声自天边压来,势不可挡。
      琼碎,玉裂,锦破。
      闪电倏而照亮半边夜空。
      空气中,是死亡的气息。
      那三根银针本就是冲她来的,与他无关。染衣毫不躲避,银针刹那入体。她深谙用毒,是急性毒药,见血封喉,师父亲手研制,无解。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嘴角溢出朱墨色液体,内力提不上去,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背,指甲划破他的衣裳。此时此刻她的唇角却微微上扬,她没完成任务,该死,能死在他的怀里,余愿足矣。
      像是眼膜被突然撕裂,闪电拉开天边一道口,强光急速汇聚,穿透那个俊美男子的瞳。他只觉亮不可视,真开眼的霎那,便看见了怀中人惨白无力的面孔。
      那日是清明,若林染衣早一步离开便不会死,可她终是没躲过去。这一天,果然适合杀人。
      那一晚,徐墨丞哭得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客栈里的人都被惊醒,吓得直往外跑。
      是非对错,谁顾谁管,没了她,他也不过是一具行尸。
      今生今世,此情,早已入骨。
      后一世,他要为她转山转水转佛塔,祈求上苍别再捉弄世人了。

      后来的一个月,人们总能在郊外的一座无名坟墓前看见一个白衣男子不停地往地上洒酒,而自己喝得烂醉。远远的便可闻到那桂花味,是桂花酿,好酒。他夜夜在她坟前摇着摄魂铃,但棺材里的她却无任何反应。死了,真的死了。
      再往后,流年几逝,华年老去,前尘被雪覆盖,回忆埋葬在过去。他已然不再为她哭泣,可手中伤能抚平,心中伤难愈合。

      “寒食三日,清明同过。我家乡有个说法,如果一个人能平安度过清明节这一天,那么他今后的一年内都可以无病无灾,无苦无难。”
      若生转回身,看着墨丞的眼,她的眸清澈明亮,此际却透着绝望,她想说什么,却又别过他看她的眼,望向他身后的茫茫沙漠。
      一把沙,轻落下,去哪边,入天涯。
      墨丞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一个士卒插了话。
      又有一人,死了。
      他快步赶去。

      又是一个下等士卒,上次是抽干血,这次是,扒光皮。死像实在不堪入目,浑身血管,肌肉纹理清晰可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直直往外凸,是失血过多而亡,想来是活扒皮。空气中到处是血腥味。一旁的兵将早已忍受不住,狂呕起来。
      “他的皮呢?”墨丞蹲下来,盯着尸体沉着脸问道。
      “不不不不知道,没没没没没找到。”一干将士早已被吓破了胆,连说话都在哆嗦。他们虽说上过阵,杀过敌。但始终是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人。
      墨丞看到尸体周围散着些细粒银珠,是水银。
      他站起来,回身看向若生。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她的人还是那么美好。但他在那一刻却开始怀疑,自己留下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那天是第二个人死去,那时离清明还有四天。

      这些天来,墨丞的手背隐隐作痛得厉害,手背上原本已经褪去的那个字好像是要从奔腾的血液中一股涌出。究竟是什么,要重见天日?
      他摸着自己的手背,眼中满是悲痛。
      四周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他看见前方有细小如豆的光。便走了过去。
      是一扇门,光从门隙中透出,他推开门,进去。
      他看见了佛,佛端坐在蒲团上,圣光笼罩,目无一切,心明万物。
      周身四壁点满了白烛,烛上刻着不同人的名字,是长明灯。
      他看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在一支烛前停了下来。她侧过脸,烛火照亮了她的容貌。
      是染衣。
      他惊呼,但无声可出,也不得动弹
      她伸出手,掐灭了那支烛,转身离去。
      他想叫住她,但无能为力。墨丞走到那支被灭的烛前,借着旁近的火光。他看清了烛上的名字。骤然,他脸色巨变,颓然栽倒在地。
      那支白烛上赫然刻着三个字,徐墨丞。

      睁眼,眼瞳缩小,汗出如浆,力不从心。徐墨丞醒来时思绪呆滞,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做那么诡异的梦。
      夜深人静,他早已睡意全无,便起身出去走走。有些事很多时候或许是上天注定,假如那晚他不出去,也就不会看见若生,也就不会明了那些所谓的是非。他从不相信宿命,但很多年后他想起那晚,便从内心深处相信,这便是命。
      那个时候,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在玩一场必输赌局,要赔上一生情动。
      与天做赌,从来是输。
      那晚,他看见若生在埋一件东西,埋在刚死的那个士卒身旁。之后又点上白烛。
      若生的面庞在沙漠荒月的照映下,格外冰冷。冷的夜,冷的月,冷的风,冷的人。总之,一切都是冷的。冷到死。
      他看见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弯成一个极大的弧度,再咧开嘴,露出皓齿。然后,他就听到了她的笑声。
      笑声是沙哑的,融进冷月寒夜中,说不出的恐怖。不,在他看来,是凄凉。
      若生走后,他去重新挖出那个被埋的东西。被松动的干土中有银珠子反射出刺眼的光,在暗夜之中。于是他掘土的手顿了一下,没在掘下去,他怕,怕接下来的事如他所料。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掘。最后,他缓缓掏出了那东西。
      无数细小的银珠散落下来。
      铁锈的味道混着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手在颤抖。
      他挖出了,一具人皮。
      后来,万千个暗夜里他从梦中惊醒,仅因那张人皮和那个不知为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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